晚棠后来没再来过医院。
厉赫铖住了一周,便再也待不住,臊眉耷眼地回了露西亚庄园,和住院前没什么两样,只敢远远的看晚棠一眼。
晚棠近来减少了安眠药的用量,白日又忙着看孩子,梦境不知为何多了起来,光怪陆离。
她总是梦见那个黑暗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羞耻的声音。
床单的摩擦声,还有那细碎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有那么一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灰蒙蒙的雾气。
她听见他在耳边,一遍遍,执拗地,像个迷路的孩子般低喃。
“棠棠,棠棠”
“棠棠…求求你…棠棠…”
他在乞求什么呢?
晚棠从梦中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恍惚。
窗外天光未亮,房间里亮着几盏小夜灯,光线柔和,造型别致,是厉赫铖不知何时让人从欧洲带回来的。
“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好害怕。”
晚棠静静看着床头那盏夜灯,眼睛有些干涩,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眼角却突然渗出一滴泪来,迅速滑落,隐没在枕头里。
她又睡了过去,或者说,是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你恨我吗?”她听见他这样问她。
晚棠也不知道。
她从未对谁有过这样浓烈的情感。
爱吗?恨吗?她分不清。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当初拿匕首刺向自己,却不完全是因为厉赫铖的逼迫。
她实际上是一个极其悲观的人,这一点,连她自己都很少剖析。
在掩盖了那个无辜女孩的死亡真相后,日日夜夜,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那份沉重的罪恶感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才想解脱,才想去死。
而厉赫铖的那些疯狂行径,那场激烈的冲突,不过是她情绪彻底失控的契机。
这天,厉赫铖刚进客厅,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热闹笑声。
那个奶娃娃在他住院期间被接了过来,他回来后总是很不习惯安静的别墅突然这样吵闹,可佣人汇报说晚棠明显开心多了,他便立刻觉得吵闹些也好,宅子也有生气。
他放轻脚步走上楼梯,悄悄从主卧的门缝往里瞧。
李妈刚把囡囡的襁褓解开,那孩子立刻兴奋地手脚并用,在宽敞的床上爬来爬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快活声音。
晚棠侧撑着头躺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用自己的身体当围栏,生怕那精力过剩的小东西一不留神滚下床去。
她手里拿着个色彩鲜艳的小摇铃,轻轻晃动,逗得那孩子咯咯直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
“囡囡,来,这边,这边。”晚棠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个姿势,仰卧在床上。
那小肉球立刻不依不饶地、吭哧吭哧地爬到了她胸前。
厉赫铖看得眼角一抽,他一直好吃好喝供着,李妈跟养猪一样把这小东西养得是真够肥的,圆滚滚的,分量十足。
现在倒好,直接爬到晚棠身上作威作福了,这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不会把晚棠给压坏了吧?
囡囡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人暗中嫌弃,她不安分地在晚棠胸口蹭来蹭去,小胖手也伸出去,想要抓晚棠的脸。
晚棠笑着微微仰起下巴躲闪,柔顺的发丝垂落几缕。
随着她的动作,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完全露了出来。
光洁细腻,毫无瑕疵。
那道曾让他夜夜心惊肉跳的细小伤口,如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浅淡的疤痕都看不到了。
“姑姑抱抱。”晚棠又将那小胖猪抱了起来,看样子是要下楼玩了。
厉赫铖赶紧躲去了书房,他心脏跳的有些快,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裤兜,准备点支烟,却依然是摸了个空。
他已经许久没有吸烟了,而那枚打火机,晚棠似乎完全没有归还的意思。
他曾趁着晚棠不在主卧的某个下午,让阿文放风,鬼使神差地溜进了主卧。
在房间里搜寻一番,那枚打火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指尖碰了碰温润的象牙外壳,终究还是没拿,晚棠主动给他,和他自己偷摸拿回来,不是一回事。
厉赫铖在书房待了片刻,整理好心情,下楼准备出门。
刚出别墅,一眼便瞧见晚棠,坐在花园的树荫下,几株盛放的蔷薇垂着头,几乎要碰到她的发梢。
怀里抱着那个小胖猪,正指着花朵,一字一句地教。
“花花。”
那小猪仔显然不爱学习,兴趣缺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四处张望,扭动着小身子。
就在他经过花丛旁的小径时,那崽子突然兴奋起来,冲着他的方向,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响亮嚎叫,还使劲挥舞着胖乎乎的小爪子。
厉赫铖这段时间那团浆糊似的脑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召唤,奇异地清晰了一瞬,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胖团子身上,努力让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尝试挤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表情。
小孩正是爱热闹的月份,尤其不喜欢抱着她的人安安稳稳地在一处不动。
但晚棠太瘦,没什么力气长时间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肉球到处走动,多数时候都静静的站着或坐着。
于是,囡囡迅速将目标转向了厉赫铖。
这个男人,是这院子里除了树之外,最高的移动物体。
被他抱着,视野一定绝佳。
见他停在那里没有立刻过来的意思,囡囡视线飞快地转向了跟在厉赫铖身后的阿文。
那个,也挺高,将就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行。
厉赫铖见晚棠并没有抱紧孩子躲开的意思,心思立刻活络了起来。
他抬步走了过去,打算把那个不安分的小胖狗接过来。
“我来抱吧,她好像想让我抱抱,你也休息一下吧。”
晚棠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犹豫,但不是怕他伤害囡囡。
李妈说他从来没有吩咐过不许给囡囡喂饭,那时气急败坏的威胁,大概,也只是恐吓她而已。
她只是有些担心,他身上还有伤,抱得动孩子吗?
见晚棠迟疑的样子,厉赫铖垂下了手,高大的身形竟显得有些落寞。
囡囡却在她怀里挣扎的厉害,晚棠没再迟疑,把囡囡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