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过去，晚棠课本上的知识没进多少，心里的石头却越压越沉。
她频繁地看报纸，时刻关注着战局，任何关于南北政府风吹草动的消息，都能让她揣摩半天。
段国江的消息并不准确，日军比宣布的消息提前了半年在淮城登陆驻军，华国的空气日益紧张，学生们的游行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激烈的口号声浪几乎要冲破天际。
港城大学也停了课，校门紧锁，晚棠索性搬回了别墅，每日帮李妈一起照看囡囡。
囡囡像是家中唯一的暖阳，咿咿呀呀地，给这沉闷的屋子添了几分生气。
这日，小丫头抱着个洋娃娃，摇摇晃晃走到晚棠跟前，奶声奶气地喊：“叔叔！抱！”
她摸了摸囡囡的头，声音有些发哑：“囡囡乖，叔叔很快就回来了。”
厉赫铖说月底回来，她就每天看着日历数着日子，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阿文。
阿文独自一人站在楼下，身形依旧挺拔，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和风霜，晚棠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些。
“他呢？”
阿文抬头看她：“铖哥临时有些事耽搁了，让我先回来。”
她快步下楼，声音有些发飘：“他还好吗？”
阿文垂眸看她：“铖哥一切都好，小姐放心。只是事情比较棘手，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你别骗我！他的电话这些天为什么打不通了？”
阿文解释道：“目前那边改为电台加密通讯了，如果您要联系铖哥，我带您去安全屋发电报。”
还没等到二人去安全屋，厉赫铖居然打来了电话，他那边听起来兵荒马乱一片杂音，只和晚棠匆匆说了两句，报了个平安。
阿文看着晚棠将书房门关上，抓起了听筒：“铖哥。”
电话那头，厉赫铖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背景里是连绵不绝的枪炮声，激烈得仿佛要从听筒里炸出来。
“英国那边贺玉章都安排妥当了，”厉赫铖声音冷静吩咐道，“买明天的船票，你亲自送她去，守着她不必再回来，整套的身份证明和财产文书在我房间的保险柜里，密码你知道。”
阿文沉默了几秒，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小姐不愿意走，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枪声似乎更近了，厉赫铖的声音听起来极不耐烦：“把她弄晕了带上船！这他妈还要老子教你？！”
电话猛地挂断，阿文怔怔地放下了听筒。他刚出书房，却看见一道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淮城的军火库里，屯放着足以武装两个团的轻重武器，厉赫铖在半月前已经安排人陆续转移，眼下只剩些实在无法运走的，他便命人炸了。
男人靠在船上，身后，震天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巨大的烟柱腾空而起，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吴江水面都在颤抖。
他只带着林仲回了海城，一下船，直奔孟宅。
晚棠的卧室，一如离开时的样子，柜子上摆着一张孟家三口的全家福，她如今是真的要背井离乡了，照片他得想办法给她送去英国，这点念想他总是要留给她的。
他将照片从相框中取出来，收进西装内袋，下楼时却看见了那幅他亲自挂上去的画儿。
男人站在画前看了看，嗤笑一声，抬手轻轻推了一下，那画便掉在了地上，在画中间踹了个大洞后，厉赫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孟宅。
回到临时住所，刚脱下沾了些许火药味的外套，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是从辞山居打来的，汇报称一位名为赵海的先生在不断的拨打辞山居的电话，门房还收到了两封信。
此人曾为他牵线过几桩不大不小的买卖，手腕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但也仅此而已，厉赫铖向来不怎么瞧得上。
自陈克正和日本人勾结事发之后，这赵海便如惊弓之鸟，夹着尾巴做人，不再做掮客，也就与他许久未曾有过联系，听闻他后来跟了段承志，在其门下谋了个闲职。
厉赫铖让人将信念了一遍，信上措辞听得出谄媚讨好，却只有一件事，段承志想见他一面。
晚上九点，总理府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段承志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道沉稳而清晰的男声：“段总理，我是厉赫城，一个小时后，吴江永宁渡口，我派人来接您，过时不候。”
“厉先生，这么晚了。”段承志似乎有些为难。
“段总理若是不放心，那便算了。”
“不不，就按厉先生说的办。”段承志连忙应下。
晚上十点整，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别克准时停在寂静的永宁渡口，车上下来两人，当先的正是段承志，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一艘快艇从暗影中冲出，船头立着林仲，冲他们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船，舵手一言不发，转动方向盘，快艇灵巧地钻入夜色。
吴江江面宽阔，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寒意。那男人始终保持着戒备，手不时按向腰间，林仲只面无表情冷冷看着。
在江上弯弯绕绕，避开几处灯火通明的区域，足足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快艇最终在一艘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渔船旁停靠下来。
踏上渔船，只见厉赫铖正悠闲地坐在船尾的一张小马扎上，身前支着一根钓竿，细长的鱼线垂入漆黑的江面。
他脚边放着一瓶开了封的洋酒，旁边的小木桶里，已有数条小鱼游动。
段承志走上前，伸出了手：“厉先生真是好兴致，这般天气还出来夜钓。”
厉赫铖这才起身，右手漫不经心地搭上段承志伸来的手，象征性地握了握，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身上。
随着围巾的滑落，一张阴柔却透着浓重阴戾之气的脸庞暴露在清冷的月色下。
松尾幸助，日军陆军中将。曾参与马来西亚、菲律宾登陆作战，在日本占领菲律宾后，被指派来了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