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赫铖脸上的不耐瞬间僵住,随即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猫,整个人“腾”地一下从炕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拽褪了一半的裤子。
伤口被布料粗暴地蹭过,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爆起了青筋,可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疼,被晚棠看见他狼狈不堪的一面,比挨枪子还要痛苦百倍。
脸颊,不,是整张脸连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他居然也会脸红?
“你、你怎么在这里?!”
晚棠倒是比他镇定许多,她默默转过身,给了他整理衣物的时间。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厉赫铖手忙脚乱穿裤子的窸窣声。他从未觉得穿衣服是这样一项艰巨而漫长的事情,好不容易系好腰带,他又胡乱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衬衫,试图找回一点往日的体面。
他走到晚棠身边,深吸一口气,拉开桌边凳子:“坐吧。”
晚棠这才慢慢转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张凳子,倒也没推辞,安静地坐下了。
她一坐下,厉赫铖反而觉得更不自在了,浑身上下都像是有蚂蚁在爬,两人只对视一下,晚棠又低下了头。
厉赫铖猛地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经过门口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阿文低吼:“赵嘉文!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阿文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厉赫铖脸色极差,周围的士兵无不感受到这股低气压,纷纷低头避让。他一把将阿文拽进指挥部专用的办公室,反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不等阿文站稳,一记带着风声的铁拳已经狠狠砸在了阿文左脸。
阿文被打得一个踉跄,嘴角瞬间见了红,踉跄几步,重新站直了身体,低垂着头。
“我他妈怎么交代你的?!”厉赫铖胸膛剧烈起伏,他上前一步,揪住阿文的衣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文却依旧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说话!”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了阿文的腹部,阿文闷哼一声,身子也弯了下去。
他咽了口带血的唾沫,抬头直视着厉赫铖的眼睛:“小姐说,如果我一定要将她送去英国,不必将她弄晕,直接将她杀了,然后带着她的尸体上船。”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储物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厉赫铖揪着他衣领的手猛然一紧,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
厉赫铖和阿文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方才那副景象实在太过冲击,让晚棠脑子里乱糟糟的。
门帘晃荡带进几缕寒风,吹得她颈后一凉,晚棠定了定神,快步走到炕边。照片果然是她摆在卧室的那张全家福,她像做贼一样飞快的将照片塞进了自己手提包夹层。
“哎哟!人呢?阿铖!”
门帘猛地一掀,马万山揣着一大卷纱布旋风似的冲了进来,一眼看见站在炕边的晚棠,愣了愣:“咦?孟小姐,你怎么在这儿?那小子人呢?”
晚棠认出这位是马医生,答道:“他和阿文出去了。”
马万山一听就急了,把纱布往炕上一扔,拍着大腿:“出去了?这臭小子,两分钟都等不了!伤口还没包扎好呢!真是”
“伤口?”晚棠有些疑惑,“什么伤口?”
她方才只看见他紧实的臀部,视线根本不敢往下多挪一寸,自然没留意到别的。
马万山拍了拍自己右大腿后侧:“枪伤!得亏没伤着骨头,不然这条腿都悬了。”
一时间,晚棠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被厉赫铖撞见她盯着他屁股时还要烫上几分,都怪他往日轻浮孟浪,她才想了些乱七八糟的。
不多时,阿文独自回来了,脸颊上添了瘀青,嘴角也有些破裂。他走到晚棠面前:“小姐,铖哥让您在指挥部那边的空办公室先坐一会,他稍后就过来。”
晚棠的视线在他脸上的伤处停顿片刻,跟着他往外走,轻声问:“他又打你了?下手怎么这么没分寸。”
阿文抬手碰了碰嘴角,含糊道:“铖哥也是一时情急,您别放在心上。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我并非是来拖累他的,也不是娇贵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晚棠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戒备森严、士兵往来不息的院落,“我可以跟着马军医给他帮忙,不会添乱。”
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只能被动等待,终日胡思乱想。
阿文面露难色,语气依旧恭敬:“这小姐,您还是等铖哥的安排吧。”
晚棠被引到一间偏房,阿文让她稍坐,便又脚步匆匆地出去了,想必是去回复厉赫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勤务兵在门口探头,恭敬地请她:“孟小姐,司令请您过去他的房间。”
晚棠跟着勤务兵又回到刚才的独院,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厉赫铖。
厉赫铖彻底收拾干净了自己,那些从港城带来的昂贵西装,此刻大部分都还皱巴巴地塞在某个箱子里,无人打理,能穿的干净衣服,竟然是一柜子新到的军服。
北政府的军装是沉稳的墨绿色,厉赫铖身材挺拔,天生的衣架子,即便是制式军装,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精神。
头发也是刚洗过,胡乱梳向脑后,还有些湿漉漉的,脸色不太好看,带着几分未消散的薄怒和局促。
“外面风大,进去说话。”他率先推开身侧房门。
房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土炕上铺着崭新的厚棉被褥,一旁的木桌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角还摆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粗陶罐,里面插着几支挂着红果的干枝,给这简陋肃杀的房间添了些许并不协调的暖意,显然是临时为她准备的。
厉赫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桌边,双手撑着桌面,背对着她:“你今晚先住这里,我另外找地方。明天一早,阿文会送你离开。”
晚棠慢慢走到炕边坐下,手指抚过崭新的被褥边角,然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你还是那么讨厌。”
厉赫铖的背影猛地一僵,过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所以才让你走,以后再也不用见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