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未止，层层音浪以顾归为中心朝着四周播散开，枝头残雪化作莹尘纷扬。
云悠悠望着琴弦上翻飞的修长指节，顾归抚琴的模样深深刻在瞳眸当中，
此刻他眉宇间流转的专注，让少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方才手还捏着衣角，此刻动作却是先于意识，本能地无声鼓掌。
杏眸里漾开的桃花色惊动了栖在琴尾的流苏。
身旁洛姨瞧着她眼眸含春的模样，到底是没忍住逸出一声笑音。
相比之下姬秋霜的反应就略显夸张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广袖在琴音中无风自动。
她瞳眸震颤着盯着顾归，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她忽地想起什么，凌厉目光如刀般剜向那柄乌玉古琴。
“……”
好吧，并不是因为那琴的缘故。
可她分明瞧见琴尾垂落的流苏正随着音调震颤欢跃。
“这家伙…”她齿间碾着半句未尽的喟叹，袖下的掌心已沁出薄汗。
然而片刻后，脸上又挂起浅笑，不是，我那个连基础旋律都弹得七零八落的徒弟呢？！
眼前人垂首脖颈弯成竹节般的弧度，那翻飞的十指哪还有当年按错徵羽的笨拙？
“这进步未免太快了些……”
她浅笑着泄出半句呢喃，袖口被风扯得簌簌作响。
她这个做师傅的，到底还是高兴的。
思绪随着琴声飘扬，姬秋霜恍惚看见数年前的景象——
暮春的黄昏，她本是途经青禾邑，却听闻断断续续的琴音自林间飘来。
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却莫名透着执拗。
她循声落下，拨开灌木，便瞧见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独坐在青石上。
他怀中抱着一把桐木旧琴，琴尾漆面剥落，弦也松了两根，偏生他十指按得认真，连指腹磨出血痕都未察觉。
最让她意外的还是那缠着玄色绸带的双目——他原是看不见的。
“谁在那里？”少年突然转向她的方向，琴音戛然而止。
其实姬秋霜至今也说不清当时为何会驻足。
或许是闲来无事，兴趣所致——
或许只是山间暮色太沉，将少年渗血的指尖衬得格外刺目。
不管如何，当时她鬼使神差便想指点他一二。
山风掠过他覆目的绸带，将碎发吹得黏在苍白的颊侧。
面前之人所道出的话，亦是被他一次一句烙印在心里。
“琴为心声，最忌强求。”
后来，林间青石上的身影不知何时换成了她自已。
每日黄昏时分，当山间浮起淡金色的薄雾，那个拄着木杖的少年总会准时出现在石径尽头。
衣袂扫过站露的草叶，怀中旧琴的流苏随步伐轻轻摇晃。
他总在离青石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绸带覆目的脸上绽开明朗笑意，脆生生唤道：
“师傅。”
姬秋霜浅笑着颔首……
“琤——”
“此曲泛音在七徽，不是九徽。”
话音未落，自已先怔住了。
多少年没动过教人的念头，偏生在这荒山野岭破了例。
可真正当少年循着她的修正突然弹出完整的泛音时，那倏然亮起的苍白面容。
像极了她年少学琴时的模样。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随手收下的徒弟，如今竟能奏出引动天地灵韵的琴音。
而且……只靠琴音。
琴音陡然拔高，顾归指下弦音震颤间，山间灵力忽如百川汇流，在树顶凝成璀璨的旋涡。
悬空的露珠骤然炸裂，化作万千金芒飞旋而上。
细雪与虹光交织出，一只流光溢彩的凰鸟倏然振翅，尾羽扫过之处，连晨风都凝成薄雾。
云悠悠仰头望去时，正见那凰鸟垂首俯瞰——
竟与顾归绸带下垂下的眉梢弧度一模一样。
“琤——”
琴弦迸出最后一个音节，凰鸟忽地散作漫天星火。
簌簌落下的金芒里，姬秋霜看见少年绷紧的肩线终于松懈的，喉结滚动着咽下颤动的气息。
【叮~《广陵散》熟练度+1，当前熟练度：99】
这首曲子就连他都不知道练多少遍了。
琴声散去，云悠悠已下意识轻拍手掌，杏眸里盈着未褪的惊艳，唇角却始终带着那柔和的轻笑。
洛姨也没愣着，广袖翻飞间跟着抚掌，同时余光不自觉瞥向不远处的姬秋霜。
【叮！宿主琴声让云悠悠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00】
【叮！宿主琴声让洛姨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00】
“嗯？师，师傅？奏完了……”
顾归的嗓音裹着几分迟疑，尾音轻颤着消散在风里。
他指尖仍虚悬在琴弦上方，绸带下的眉梢微微蹙起——怎的师傅连半句点评也没有？
莫不是奏的还是不如意？？？
顾归心中叹息，已然黑下脸：“我可不想摸黑写曲谱啊……”
然而下一秒，脑海系统提示音传来。
【叮~宿主琴声让姬秋霜产生情绪波动，点数+125】
姬秋霜双手抱臂，唇角噙着几分戏谑，眼底却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诧。
清风卷起她未束的发丝，扫过微微抽动的眼角——
“你是……我徒弟？”
顾归：？？？
(°ー°〃)
怎么奏一曲连自已徒弟都不认了？！真是我奏的太差了？我这几年也没偷懒啊！
虽然有时候也会给自已放假几天……
姬秋霜瞧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终究没忍住，纤指虚掩着朱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玩笑话而已，别当真。”
她眼波流转，将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番：“几年的时间，你倒是进步‘不少’。”
毕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若是自已没灵力加持，能否……恐怕有些困难……
姬秋霜广袖下的指尖微微蜷缩，思绪如雪纷扬。
当年青石畔初遇时，自已就探过顾归的灵根——
属于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废的那种，废到连最基础的聚气都难以维系。
顾归：……你礼貌吗？
正因如此，她才只传授琴技未授修炼法门。
可刚才那漫天金芒交织的凰鸟虚影，便是这般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所引动。
若是有灵力又当如何？
她勾起唇角，似乎是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