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屋子里安静下来。
太医不知道什么时候悉数离开了, 只留下春梅陪着她,夏荷方才已经问清楚太医药如何用药,这会儿已经在廊下熬药。
熟悉的苦涩味道渐渐的从窗户缝隙里飘进来, 但这一回, 南宫静瑶没有任何的不满, 甚至从那些苦涩的气息里, 嗅到了些许的真实。
事实上, 她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腹部,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的双手轻轻的抚摸上自己的腹部, 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春梅, 太医当真说, 本宫有身孕了吗?”南宫静瑶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春梅心疼不已, 太医都已经明明白白说了,怎么公主还是不相信?
是因为从前, 承受过太多失望了吗?
她蹲下/身, 认真的看着南宫静瑶,笃定的开口,“公主, 是真的,奴婢亲耳听见太医说的,您有了身孕, 您有了孩子。”
“是奴婢不好, 实则少夫人早就提醒奴婢多多注意,奴婢一直都没有告诉您…”春梅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
少夫人的好意, 她不能隐瞒,可没有照顾好公主,是她的责任,公主若要怪罪,也应该由她承担。
南宫静瑶听的分明,却没有任何要怪罪的意思,“你和嫂嫂也不过是不想本宫失望。”
“何况你从来都细心,何罪之有?”
站在她们俩的立场上,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更何况这事儿若早早的告诉自己,她也是不会信的。
南宫静瑶原本还有些难受,这会儿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甚至还觉得有些饿。
“春梅,我有些饿了。”南宫静瑶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听的春梅心都软了。
“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她们准备。”春梅细心的询问一番南宫静瑶如今想吃什么,南宫静瑶这会儿因为心情喜悦的缘故,就连吃食也没有太过挑剔,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好,就是有些饿了。”
春梅仔细的回忆了一番公主近来喜欢的膳食,让人吩咐厨房去准备。
而她自己则陪在南宫静瑶的身边。
听她说着话,时不时的附和一句,屋子里时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惹得夏荷秋霜都忍不住跑进来凑热闹,埋怨公主偏心,忘了她们俩。
但喜悦终究会归于平静,南宫静瑶欣喜过后,又忍不住的开始张望,没见到那个相见的人,她到底是没有按耐住,“春梅,夫君呢?”
春梅当然知道驸马是被几位太医给请走了,太医方才诊脉时候脸色非常的凝重,公主看不到,但是她们却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这事暂时还不能让公主知道。
“太医要请示驸马,该如何上报喜讯…”春梅轻声开口,给驸马不在此处找到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南宫静瑶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有些忐忑,她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春梅细心的发现了,关切的问主子如何。
南宫静瑶只是轻轻摇头,这话,她暂时不想对春梅提及。
事关她和季长风的孩子,她还是想听季长风亲自说。
可南宫静瑶一直都没有等到季长风,因为南宫静瑶有身孕的这件事,根本就瞒不住,太医虽是和驸马商议,但宫中也不能瞒着不报。
毕竟长公主这胎,怀象并不好。
是夜,季长风被召进宫中。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帝后二人看着下首跪着的几个太医,冷声道:“什么叫做不能确定?”
“你们一个个难道都是废物不成?”
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紧张的回话,“回陛下、娘娘的话,公主殿下这一胎脉象虚弱,时有时无…胎儿恐不大安好。”
“所以呢?你们太医院是什么意思?”皇后等不及南宫宏毅,自己便先出了声。
南宫宏毅也未曾反驳,只是命李公公到外头候着,免得被人听了去。
地下跪着的太医战战兢兢的开口,说胎儿怀象不佳,有小产的风险。
“那便保胎。”南宫宏毅冷静的说道,他知南宫静瑶到底有多想要一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怎么舍得不让孩子如愿?
“你们太医院需要什么药材,尽数说来,朕会命人去想法子。”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将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只因胎儿还太小,若用药保胎,的确能留住这小生命。
可是药三分毒,成日里这么喝着药,对母亲和胎儿都不好。
最好的便是过了头三个月,等胎儿成型,若脉象稳健,之后定能顺顺利利等待分娩。
可还有最坏的打算,“若胎儿一直不好,保胎至分娩,臣唯恐公主殿下会诞下先天积弱的孩子。”
这才是太医们最担心的问题。
胎里不足的孩子,生下来恐难以养活,若公主殿下过了头三个月,胎儿依旧不好,往后恐也不会好,孩子真真保到七八个月,估计还会使得公主殿下身体虚弱。
最严重的恐怕是会危及生命。
帝后二人一听,生生的被唬了一跳,“她好端端的,这孩子怎会胎里不足?”
太医看着帝后二人,也实在是不敢胡乱的扯谎,便原原本本的将诊断结果告知,长公主殿下本就体弱,近年来更是多思多虑,时常心绪不宁。
种种缘由皆是影响。
“这孩子当真就那么的不好?”南宫宏毅冷静的问道。
太医不敢说大话,今日摸脉的时候,便时有时无,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请驸马借一步说话。
可如今种种都只是猜测,太医不敢擅自拿主意,只能连夜进宫请示陛下。
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赌一把。
可怎么赌,要不要赌,并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南宫宏毅命其余太医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太医院首座张太医,皇帝陛下也没和他绕弯子,只问他有何建议。
“为了长公主殿下的身子着想,臣私以为,在胎儿未成形前放弃是最保险的做法。”张太医也并非是为了推卸责任,只是公主殿下如今,当真是不大好。
“公主还年轻,万万要以自身为重,待身子调养好之后,再孕育孩子也不迟。”
南宫宏毅知道张太医不是个危言耸听之人,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开药,落了那胎儿,皇后原本还在犹豫,可皇帝的一句话便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梓潼,比起个未成形的胎儿,朕更不能失去阮阮。”
帝后商议着要如何劝说南宫静瑶,可季长风却出声询问张太医,若过了头三个月,胎儿稳定了,这孩子平安降生的几率有多大。
张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只说有五成的把握。
张太医走了之后,南宫宏毅气恼的瞪着季长风,问他究竟何意,莫非是要罔顾妻子的性命。
“臣不敢。”季长风今日听了许久,太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的清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太医只说了有风险,并未断言这孩子一定活不成,公主她,很高兴,臣进宫时她还让春梅日后提醒她喝药,说是一定不能忘了。”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无奈。
“可是…”南宫宏毅自然也是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万一这孩子月份大了之后再保不住,岂不是更痛苦?
“陛下,不若先命太医院给孩子调养着,等到头三个月过去,要胎儿依旧不好,再行决断也不迟。”皇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正如陛下所言,便是再稀罕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也比不上自己唯一的女儿。
但身为母亲,她太清楚南宫静瑶的心情,今日刚知道喜讯,转眼便让她放弃,孩子一定不能接受。
“若三月之后胎儿稳健,那便皆大欢喜,若不是…”皇后想说,若当真保不住,三个月也不会太让人伤怀。
帝后二人说了许多的话,在皇后的不断劝说下,南宫宏毅勉强的答应了下来,而后两人想着为了不让南宫静瑶伤心,便决定瞒着她。
这件事当然需要季长风来配合。
结果他又是不答应。
这一次南宫宏毅当真恼了,将手中的奏折重重的的拍下,“季长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做什么?”
季长风见帝王震怒,从容的跪在御前,冷静的告诉陛下,“公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你!”南宫宏毅被季长风气得无话可说,抓起手中的奏本就想扔过去,可思来想去到底忍住了,这要带伤回去,阮阮不知要多着急,“你这一天天的,究竟想怎么样?”
“请陛下恕罪。”
“呵,恕罪?”南宫宏毅看着季长风这样,当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女儿喜欢,他只恨不得将人推出去斩了。
“陛下…若孩子当真不好,公主也有权利知道,她是为何会失去孩子。”
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
何况也没有人,能代替南宫静瑶做决定。
在季长风的据理力争之下,南宫宏毅总算松口,又有皇后在一旁游说,这件事便交给了季长风去办。
南宫宏毅看着季长风离去,心中恼怒不已,“阮阮究竟喜欢他什么?”
“陛下莫恼,长风便是处事并不圆滑,可今日这事,臣妾却是赞同的。”皇后温柔的看向丈夫,同他说起自己的想法,一味的瞒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女婿说的没错,他们的女儿,有权利知道真相。
*
季长风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夜色已浓,南宫静瑶喝过药之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季长风踏进卧房,春梅立刻迎了上来,主动的告知驸马公主的近况。
春梅平时甚少到季长风的跟前去晃悠,她同夏荷秋霜也时常和驸马保持距离,可今夜春梅实在是担心,忍不住的请问驸马,公主的情况如何。
“先下去吧,有些事,我会亲自和公主说。”
季长风并未想过借他人之口,既是自己决定的事,当然要由他来说。
他坐在床边,看着南宫静瑶的睡颜,想起今日太医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略过一些异样的情绪。
他原本是想着今日告诉她的,可南宫静瑶却睡下了,季长风便想着等明日。
正打算换衣裳的时候,南宫静瑶却醒了过来。
瞧见他之后很是意外,“夫君,你回来了?”
季长风轻轻的点头,灯火之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柔和,他看着南宫静瑶有些疑惑的问道,“公主怎么醒了?”
“我在等你。”南宫静瑶并未有所隐瞒,她本就在等季长风,今日若见不着人,只怕睡也是睡不安稳的。
“父皇召见你了?可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同时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担忧,“父皇为难你了?”
季长风唇边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轻声应答,“没有,陛下只是宣臣进宫商议一些事。”
他看着南宫静瑶,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南宫静瑶听见这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她亦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父皇找你过去,是要和你商议什么?”
她的声音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季长风其实本就没有想要瞒着她的意思,只是瞧着她憔悴的模样,想起太医们说过她多思多虑,心中自然也有所顾忌。
“公主,有些事臣并不打算瞒着你,只希望公主可以冷静的,听臣把话说清楚。”
季长风甚少有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候,南宫静瑶虽然紧张,但还是冲着他点了点头,“你说。”
季长风见她想要坐起,便将人扶了起来,夜深露重的,他想了想,拿来架子上的外衫批在了她的身上。
南宫静瑶拢了拢衣裳,擡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季长风事无巨细,将太医说的那些话悉数告知南宫静瑶。
没有任何的隐瞒。
南宫静瑶沉默的听完,期间几欲掉泪,到底是冷静的克制住了,“张太医说,孩子不大好?”
“是。”
“那…那…”南宫静瑶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无助的看着季长风。
而季长风却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南宫静瑶的手中,“公主,你冷静些。”
“张太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保住他的,是吗?”
南宫静瑶仿佛是要寻找一些寄托,可季长风并不会说好听的安慰话,他只是冷静的重复了一遍太医说过的种种可能。
没有偏颇,没有给她美好的幻想,只是冷静的告诉她,会有怎样的风险。
他没法保证没有风险,亦说不出一定能保住孩子这样的话。
在他的冷静下,南宫静瑶也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所以,只要我好好的静养,孩子就有可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望着南宫静瑶的眼睛,季长风当真说不出什么泼冷水的话,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要公主,好好的配合太医,也许事情不会那么糟糕。”
南宫静瑶最初的时候,的确是紧张,但她听完之后,便渐渐的冷静了下来,事情尚未到最糟糕的时候,她总不能自己吓自己。
只是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她想,若自己不问出来,只怕是不会安心的。
更别提好好的安排。
南宫静瑶擡起头,认真的看着季长风,“夫君,你是不是,不大喜欢孩子?”
她问的认真,季长风自然回答的也很认真,他冲着南宫静瑶,浅浅摇头,“没有。”
“那…你知道之后,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她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依旧看着季长风。
这对南宫静瑶来说,很重要。
而季长风,也当真没有要敷衍南宫静瑶的意思,他很仔细的想了想,才开口说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不知对他是怎样的感情,但…心中有许多的期待。”
至少,季长风从未想过一开始就放弃这个孩子。
南宫静瑶听见这回答,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季长风拿过一旁的帕子替她擦掉了眼泪,“张太医说,让公主不要多思多虑,心情开朗些才好。”
“至于孩子,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无论结果好与不好,总无愧于心,无愧于他。”
也许是今晚的烛火实在是太过昏暗,她总觉得今夜的季长风实在温柔,他说完之后,南宫静瑶便忍不住的伸出手,抱住了他。
她很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很多时候也只是克制的拉着他的手,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季长风很不习惯,双手僵硬的不知要怎么安放,却并未有别的举动,只是任由她抱着,任由她默默的掉泪。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才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