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南宫静瑶因为要安胎, 不能离开公主府,每日都卧床静养。
少夫人答应过南宫静瑶得空了就会去探望她,显然不是什么客套话, 她算着日子, 在太医过府替公主诊脉的时候过去。
这样心中也有些数, 同时回来将消息告诉婆婆, 也可让柳氏安心。
张太医三日上门替公主把脉, 少夫人也是这个时候去公主府。
而少夫人只是将一些重要的,实在无法兼顾的事情让婆婆帮忙分担,府中的一应庶务,依旧是自己在处理。
柳氏担心儿媳妇辛苦, 便想着多分担些, “公主府说远不远, 可说近也不近, 你这一去就是大半日, 回来还要处理庶务,不如这些事, 还是娘来处理吧。”
柳氏知道婆婆是心疼自己, 只觉得心中暖暖的,可这并不是逞能,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就请娘放宽心,媳妇心中有数,绝不会瞎逞能的。”
“公主最近很害怕, 媳妇才想着去陪陪她, 原本还担心是不是一厢情愿,没想到公主竟然主动提了。”少夫人说起这事儿的时候, 心中也有不少感慨。
“但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等到头三个月过去,公主的情况稳定了,就不需要时时刻刻的被拘在府中,到时候媳妇肯定会闲下来。”
“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媳妇能兼顾的,还请母亲放心。”少夫人愿意去看南宫静瑶。
并非是为了巴结长公主,当真是因为她们之间合得来。
但她也不会因此就放弃自己的责任。
“你心中有数,我也不多说什么,若是忙不过来只管开口。”柳氏没有说太多徒劳的话。
少夫人自然是应允的,便又和婆婆说起今日见到南宫静瑶,觉得公主的精神好了许多。
“张太医都说,公主近来懂事了许多,不会再嚷嚷着药太苦。”
“真是难为她了。”柳氏听说之后,心疼不已,明明天之骄女,却总是承受那么多的委屈,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还要吃那么多的苦。
“只希望二郎懂事些,莫要和公主闹矛盾。”柳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少夫人软声安慰婆婆,“您不是经常说,不要插手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小叔也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和公主闹矛盾呢?”
柳氏想起前些日子见面时的情况,总算是稍稍的放松了些。
“我今日收到了北边的来信。”柳氏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里头的内容和儿媳妇提了一嘴。
少夫人想过挺多的可能,但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般,谈夫人得了急症,又遇上了风寒,没扛过,一病就这么去了。
而谈将军,接受不了妻子去世的打击,在战场上受了伤,因为伤势过重,不易挪动,只能留在北疆军营养伤。
“这,谈将军可还好?”
“军医说,恐时日无多。”柳氏深深的叹气,说什么不易挪动,要留在军营养伤,那都是好听的话,实则人就只有那么一口气在,用药吊着命。
弥留之际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上峰。
所以季培想要带谈莹回来,多少也是无奈之举。
“谈夫人去世,谈将军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况,谈家到底怎样也说不好,你爹他便想着给孩子一些庇护,也好全了一场兄弟情。”柳氏本觉得让谈莹住在将军府,会惹人非议。
可若是这样的情况,她要是再不答应,未免就有些不近人情。
“这…”少夫人自然也是和善之人,知晓这些内情之后,也说不出太多反对的话来,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那他们几时到?”
“又要在府中住多久?”
少夫人虽然很同情谈莹,但摆在面前的可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谈夫人这么一病去了,谈将军又是这么个情况,谈莹可是要守孝?
若是守孝,就势必不能谈婚论嫁。
这三年,难道要一直住在将军府?
并非少夫人冷漠无情,实在是因为谈莹住在将军府太不合适,要是谈莹对季长风没有那样的心思,倒也罢了。
谁让谈莹…
少夫人和谈莹并不熟,对于她的一切也只是听说,可谈莹喜欢季长风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如今到底有没有放下,谁也不知道。
“公主和小叔,好不容易好了些…”
少夫人想到的事情,柳氏自然能想到。
她如今也没见到人,也不知那姑娘是什么性子。书信太慢,有些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如今能做的便是等季培将人带回来,再从长计议,总不能真让一个姑娘流落在外。
“母亲可知道谈将军家里的事?难不成谈将军家里没人了?将谈莹送回谈家,难道不成吗?”
少夫人还是觉得,谈莹不适合待在将军府,谈将军若真的是为女儿的未来考虑,让她住在谈家,才是最好的法子,让同宗的叔叔伯伯庇护,外人才不会说三道四。
“我听你爹说过,像是他们家里的兄弟,不太好。”柳氏其实也不太清楚,丈夫说起的时候,她也只是听了一耳朵。
毕竟那是旁人的家事,她又不是那爱说是非的妇人,怎么会打听的那么清楚。
柳氏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怕谈将军的情况是真的不好。他爱女心切,担心他就这么撒手人寰,唯一的女儿没有人照顾。
“也许是谈家当真不是个好去处。”
如若不然,谈将军也不会将女儿托付给上峰。
而少夫人却建议将谈家的事情弄清楚,等到心中有数之后,无论是给谈莹找个婆家,还是帮她收拾谈家的牛鬼蛇神。
都可以。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柳氏命人去调查谈家的事情,婆媳两个依旧觉得谈莹住在将军府,不是什么太合适的事情。
谈夫人亡故,谈莹究竟要不要守孝,她们也没有听说。
按照金陵的习俗,自然是要的。
但凡事也没有绝对,少夫人还记得公公先前的书信,这人选还是要物色起来才是,“金陵的青年才俊…这门户相当的,也不知有没有合适的。”
“慢慢的物色,总会有合适的人选。”柳氏虽觉得此事有些棘手,倒也没想过要推脱了去。
少夫人知道了婆婆的意思,便去找了姑姑商议,长辈们的意思都是再看看,等到季培回京,将此事问清楚也不迟。
至于人选,先瞧瞧也不是什么坏事。
少夫人和柳氏有了默契,知晓在对待谈莹这件事情上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总之无论如何,她们婆媳,总是站在一处的。
而另一边,南宫静瑶和季长风的相处,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融洽。
季长风前些日子在卧房的一角放上了一张书桌,之后便在此处处理公务,距离不远也不近,那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南宫静瑶。
而南宫静瑶也是头一回见到季长风处理公务时是什么模样的。
他总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不茍言笑。
有些公文会让他加以思索,而有些公文则是直接批注。
南宫静瑶从未见过他这模样,自然忍不住会多看几眼,那眼神让人无法忽视,季长风总觉得有些尴尬,而她一直安安静静的,从不会有什么打扰。
他便是想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礼部的公务其实并不是很多,如今南宫宏毅因为南宫静瑶有了身孕,想要女婿多陪陪女儿,便将礼部尚书喊到御书房暗示了几句。
礼部尚书人精一个,自然听得明白。
故而季长风并不是很忙碌。
处理完公务之后,他就会坐在一旁看书,南宫静瑶观察的仔细,等到他忙完后,就会和他说话。
季长风一开始还真的有些不习惯,可渐渐的,他也接受了。
到最后,直接让人搬了椅子,他坐在床边给南宫静瑶念书。
只是季长风看的从不是一些杂书和趣闻,瞧得都是一些枯燥的典籍和兵书。
南宫静瑶听得晕晕乎乎的。
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要黏糊在一起,但还是很努力的听着,甚至都还能记在脑子里,“嗯,然后呢?”
“然后?公主你该休息了。”季长风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毫不犹豫的说道。
南宫静瑶眨了眨眼睛,有些没想到,“休息?”
“很晚了。”季长风看了一眼刻漏,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南宫静瑶有些不大想睡,这几日她睡得已经太多太多。
“我成日里睡着,这会儿还真的不困。”南宫静瑶眼巴巴的瞧着季长风。
而季长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翻开了手中的典籍,又开始面无表情的念了起来。
南宫静瑶有心想要说点别的,但又担心自己说了别的,夫君又要催她休息。
她想这一本典籍,都已经没有几页了,总有念完的时候,等到时候再说别的也不迟,只可惜…她还没等到季长风念完典籍。
自己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季长风一直关注着南宫静瑶的一举一动,知晓她睡着了之后,便渐渐的收了声。
将那本典籍合了起来。
季长风有个习惯,未曾看完的书籍中会夹上一枚书签。即使他能记得住,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今日,他却将书签往前头挪了挪——
那是他第二次翻开书页,念起的地方。
南宫静瑶早就困的受不住,他后边念得,她其实并未听进去多少。
为了避免她明日听不懂,季长风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可季长风压根没有去想一想,南宫静瑶是不是听得懂他念的这些东西。
不多时,季长风走了出去,长山端了水在外间伺候。
净了面后,季长风便转身回了里间,等到烛火全部被熄灭,守在外头的众人,才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公主这几日,瞧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我都觉得驸马这几日,脾气都好了很多。”长山感慨的说道,至少他不用时时的承担被砚台砸的风险。
“都仔细的伺候着,等到来年孩子出生,府中就更热闹了。”
春梅等人的愿望很是殷切。
金陵一片祥和。
而在北疆军营。
季培和季阳平父子两个,满脸愁绪的坐在帐篷里。
“爹,谈将军的情况,还是不好吗?”
季培缓缓摇头,“军医那边也是束手无策,都说他是没有了求生意志。”
其实他们都清楚,谈远就在这几天了。
谈夫人因为急症故去,谁都没有想到谈将军居然会变成这样。
季培想起那天谈远在病床前,抓着他的手,求他日后照付谈莹,只觉得无奈至极。
季阳平看着父亲想起了妻子送来的书信,心中有点忐忑,想要和父亲商议一番,“爹,您真的打算将谈莹带回将军府?”
“怎么?你容不下一个姑娘?”
季阳平简直比谁都还要冤枉,他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小姑娘,还不是因为这事情太不妥。
“谈将军还有兄弟在,谈莹的叔伯们都活的好好的,我们将谈莹带回将军府,旁人要如何想?”
“现在来和老子说这些?你谈叔家里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不清楚吗?”
将谈莹送回谈家?
或者是等谈家来接。
若是谈远知道这件事,估摸着会直接被气死。
“可是…”
“这件事,等到回金陵之后,我会亲自和你娘说清楚的,到时候如何处置,到时候再提,但是现在总要安你谈叔的心,总不能…”
季培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但季阳平却已经听明白。
总不能让谈远死不瞑目。
想要为女儿谋一桩好婚事和临终托孤完全是两回事。
若是前者,季培万万不会将人直接带回将军府,可若是后者…
他是无论如何,都得护一护那个孩子。
父子俩还在商议,军医那边就传来了噩耗,谈远将军撑不下去,无力回天。
为国捐躯了。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生离死别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谈莹看着父亲冰冷的尸体哭的泣不成声。
她从不知道有些时候,上天会对她这么的残忍,没有了阿娘,现在连阿爹都要离开她。
明明他们曾经说好的,会一辈子陪着她,保护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谈莹哭了很久,直到眼泪都快要哭干,直接昏死过去。
醒来之后又是掉眼泪。
可无论她怎么哭泣,都已经唤不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谈远的葬礼是在军营举行的。
因为谈远只有谈莹一个女儿,而且谈远的愿望也是死后和夫人一起留在北疆,留在这个他们相识相爱的地方。
故而季培尊重他的意见,没有扶灵回京。
死亡的气息蔓延在整个军营,谈副将人缘极好,谈夫人也是爽朗大方的女子,谈莹自小是被这些叔叔伯伯们宠爱着长大的。
原本性子活泼开朗,但是近日来眼中早已经没了神采。
众将士们都很担心谈莹日后要怎么办。
没有父母庇护,日后恐要分外艰难。
“老谈生前,竟也没给丫头定下个婚约。”
“倘若长风还未成亲,莹儿和他倒也般配。”
“将军和老谈,原本不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长风回了一趟金陵,竟然当了驸马。”
众将领说起这件事,纷纷觉得遗憾。
他们当然知道,驸马也不过是表面风光,可惜长风那一身的本领,最终也只能蹉跎。
他们聊天没什么顾及,加之都是自己人,越聊就越过,等到回过神来,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个遍。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帐篷外有动静,立刻机警起来,“什么人?!”
众人冲出去,只见谈莹站在外头,木着一张脸,站在阴影处。
一群人的戾气稍稍的放松了些,“莹儿,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谈莹看着面前的叔叔伯伯,轻声说自己才刚刚过来,她过几日就要随季将军去金陵。
家中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所以今天是来和他们辞行的。
谈远的棺椁不会回京,但京城还是要设衣冠冢的。
众人说了些叮嘱的话,无非就是希望谈莹日后好好的保重。
谈莹乖巧的一一应下。
到了分别的那一日,谈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那日在帐篷外,谈莹将他们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话勾起了她心中最隐秘的疼痛。
将她心中的遗憾尽数放大。
是啊,为什么回了一趟金陵,就成为驸马了呢?
若非如此,她如今也不会一个人痛苦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