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除夕夜的金陵城, 很是热闹。
银月楼和临江楼,早早的都已经人满为患,若非二人常年有定下厢房,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也是不能如愿的。
他们俩到银月楼时候, 正是最热闹的那会儿。
二人只是单纯的过来看烟花, 所以并不是什么张扬的打扮, 低调又平和, 同街上那些普通的夫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因为长山提前出门来打点。
等他们过来时,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
桌上摆着不少的点心,季长风有时候会来银月楼坐坐,掌柜的认识长山, 送上来的都是季长风喜欢的。
但银月楼, 南宫静瑶还是头一回来, 见季长风将点心推到她的面前, 便拿起尝了尝。
只是季长风不怎么爱吃甜食, 所以送上来的糕点也不是太甜。
南宫静瑶近来口味偏甜,这点心并不怎么符合她的口味, 她吃了一些便没有再用, 季长风看在眼里,不知想到了什么。
有些不理智的问道,“公主可觉得, 这点心不如临江楼的?”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日南宫静瑶和江韶在临江楼会面的场景,事后南宫静瑶并未提及过。
事实上, 她极少提起江韶, 提及从前。
但季长风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今日更甚, 竟问出了这般奇怪的问题。
“临江楼就没有好吃的点心。”南宫静瑶呆呆的说道,全然不知怎么就扯到临江楼了,“那边只有饭菜好吃。”
季长风:“……”
望着南宫静瑶清澈的眼眸,他只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这闹得都是什么事?
“公主可饿了?”
“不大饿,今日守岁,府中还准备着汤圆,若这会儿吃了,回去之后便吃不下了。”南宫静瑶单手托腮,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场景,心中很是欢喜。
外头灯火通明。
季长风将窗户推开的更大了些,让她能瞧清楚外头的景色。
南宫静瑶并不是没有见过烟花,元宵宫宴上的烟花,自然是美不胜收的,只是今夜的格外不同,她所有的目光,全部都被吸引过去了。
而季长风并没有管烟花,只是看着南宫静瑶的一举一动。
银月楼坐落在闹市区,季长风包下的这个厢房,窗外能瞧见的景色并不是特别好,属于什么都能瞧见一点点,却什么都瞧不到很全的位置。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只因为窗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巷子。
这条巷子每日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嬉笑怒骂,迎来送往,什么声儿都有。
汇聚在一起,便成了能让季长风心情平静下来的一切。
之后,主街上的人便散了一些,南宫静瑶见没有太多的人,便想下去走一走,季长风没有拦着,陪在她身旁护着她。
那天晚上的那场烟花,她一直记在心里,记了很多很多年。
回府的路上,马车有些颠簸,南宫静瑶一时不察差点儿往边上栽去,季长风眼疾手快的伸手付了她。
“小心一些。”
南宫静瑶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看着季长风,轻声的道了谢。
季长风却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的路面,见道路平坦,才收回了目光,并未听清南宫静瑶那近乎低喃的话,回过神来才若有所思的问,“公主方才说什么?”
南宫静瑶缓缓摇头,“我有些饿了。”
季长风微微点头,吩咐长山莫要再路上耽误。
南宫静瑶擡眸看他,他的模样,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南宫静瑶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馨。
外头的热闹已经渐渐的远去,而在不知不觉间,她有了更多的期待。
新年啊,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的。
*
大年初一这一天,并未有走亲访友的习惯。
各府若有什么人情往来,也都是在大年初二的这一日。
也就是在这一天,谈莹收到了谈家叔伯们的请柬,他们客客气气的请谈莹回谈府一趟,吃个便饭。
谈家叔伯两个原本是打算占据侄女的财产,但出师未捷,二人吃了亏,知道谈莹身后有靠山,都不敢造次。
并且还能屈能伸,想着和侄女打好关系。
谈莹原本是不想和叔伯们有所瓜葛,但她总不能什么名声都不要,既然他们愿意表面和气,她倒也不会刻意撕破脸皮。
谈莹去谈家的那一日。
南宫静瑶和季长风登了将军府的门,帖子送过来的时候,谈莹已经决定回去探望叔伯们,少夫人虽知晓谈莹想要见公主。
可私心里却并不希望她们有什么接触。
便什么都没有提及,任由谈莹和公主错过。
季培和柳氏两人见到南宫静瑶自是十分欢喜的,尤其是柳氏,见南宫静瑶好好的,更是感慨万千。
连连说菩萨保佑。
午膳过后,少夫人和南宫静瑶一块儿陪着柳氏说话,几人的话题大多都是关于南宫静瑶腹中孩子的。
甚至都说到了给孩子做什么颜色的衣裳。
这里的气氛很是愉悦。
但是书房里的气氛,却并不是很好。
原本只有父子三人坐在一处,说了些家常。倒是挺愉快,但很快就有人上门来,是和季家父子一块儿回金陵的校尉们。
军情紧急,耽误不得,便是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也不得不上门来。
季长风见他们要说军务,便主动的提出告辞。
校尉们面面相觑,均觉得有些尴尬,他们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季长风也在。
季培和季阳平沉默不语,俨然是默许,等到季长风离开之后,校尉们才开了口,“将军,长风他…”
“不是要说军务吗?发生了什么事?”季培并不太想提别的事情。
校尉们也是有眼力的,很快就将北边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北戎这些年的动作越来越大,西边还有西岩虎视眈眈的,如今谈副将一死,这…可就没人了。”
“今早我们得知消息,北戎和西岩,也得到了谈将军身故的消息。”
季阳平听到这里,忍不住擡眸看了父亲一眼。
实则这些事情一直都梗在他们俩的心里。
谈副将战死沙场,父亲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季阳平清楚父亲和谈将军之间的情谊,谈将军出事以来,父亲是最不好受的那一个。
只是从军之人对这些事早就已经看淡,才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整编队伍,从校尉中选拔,能者居之。”季培一锤定音,只是话虽如此,但从中选拔,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着急。
“将军心中可有什么人选?”校尉忐忑的问道。
倒不是他们妄自菲薄,而是这将领的位置十分重要,周边国家虎视眈眈,将士们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一人身上。
若是稍有不慎,那就是千古罪人。
“叔伯们心中就没有合适的人选?”季阳平轻声问道。
那校尉和季阳平也很是熟稔,面对他的时候,倒是没有面对季培那么紧张,“兵易得,将难得,你以为是早市上买白菜?随便挑一颗就是好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人选有多难?”
季阳平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那校尉却越说越激动,“你小子遗传将军,自然理解不了这些…”
季阳平有些不忍直视,别开眼去。
话说到这儿,他们便有些忍不住了,几人想起方才离开的季长风,心中略过一丝可惜。
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嘴上也就每个把门的,“若是长风没有当这驸马,倒是极为合适的人选,论领兵打仗的才能,阳平和长风比起来,都要稍稍逊色些。”
“对,实在是,可惜了…”
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可惜的神色。
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季阳平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刚要提醒他们莫要妄议,就听见了坐在书桌前的父亲,轻轻咳嗽的声音,“咳…”
“好了,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想想有什么人能够接替谈远。”
“北戎和西岩已经得到了消息,谁也不知他们有什么举动,若不早早地想好对策,只怕后患无穷。”
“是。”
校尉们听见这话,纷纷的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专注的开始思考起来,军中到底有什么人是可以胜任将领一职的。
而季阳平的思绪,却久久都不能平静,这些年,许多人提及季长风的时候,都会觉得可惜,尤其是北疆的一些校尉们,就差没把遗憾写在脸上。
他们扼腕季长风,仅仅是可惜大辰失了一位将领,但季阳平却清楚,弟弟心中有着怎样的抱负。
他到如今都不能释怀,是藏在他心中的痛处,是碰都不能碰,提都不能提的事。
季长风离开父亲的书房之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便去了后院的马厩,季家是武将世家,武将最重要的伙伴便是战马。
季家后院有很大一片马场,府中养着不少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马,那些都是陪着父兄征战沙场的伙伴,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些战马大多都有着伤病。
季长风无处可去,便来后院看这些战马。
虽是老弱残兵,可眼神依旧犀利无比。
瞧见生人过来,眼中多是防备。
季长风却熟知它们的脾性,拿着刷子替它们刷毛,很快就安抚好了这些战马。
瞧着这熟悉的眼神,季长风没由来的想起了花芦,那匹他在大漠之中驯服的野马,也不知它如今怎么样了。
季长风垂下眼眸。
若早知道他是如今的境遇,他便不该驯服花芦,他们有了默契,却再没有机会可以驰骋沙场。
季长风不知在马厩待了多久,直到南宫静瑶差人来寻他,才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堂屋的,父兄已经谈好了事,校尉们也已经离开。
母亲和嫂嫂在同南宫静瑶说话,她们相处从来都很和睦,并未有什么嫌隙,季长风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有些茫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南宫静瑶看着他,眼中莫名的有些担忧。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在回去的马车上,她终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夫君,今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长风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淡淡的望向她,“…公主,何出此言?”
“你看起来。”南宫静瑶有些犹豫,不确定自己问出来合不合适,但到底还是担心占据了上风,“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长风回过神来看她,那双清澈而透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担忧,全部都是真实。
她的担心是真的,她的关心也是真的。
面对这一切,季长风却有些无所适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一些,也许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释怀的事。
“那……”南宫静瑶想问什么,但季长风却出声打断她,他不想听到安慰,也不想听到别的。
也不知是在告诉南宫静瑶,还是在说服自己。
许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都过去了。”
已经,都是过去了。
又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