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日之后, 五皇子南宫盛奉旨离开金陵,去往青州历练,归期不定。
五皇子离开的很是低调,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实则和兄长一起离开。
帝后和太子为他们二人的出行准备了许许多多, 皇后甚至还让崔嬷嬷陪着南宫静瑶一块去青州, 待孩子平安生产, 再回金陵。
崔嬷嬷被委以重任,自然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公主。
车马走的官道,本就不快,又因为顾及南宫静瑶, 速度就愈发慢了起来, 兄妹二人一点儿也不赶时间。
走到哪儿就歇到哪儿, 若是瞧见沿途有什么风景好的地方, 还会小住几日。
南宫盛临出发之前, 可是被父母兄长一块儿叮嘱,让他务必要好好的照顾妹妹。
被这般的委以重任, 南宫盛如何能怠慢?
有时候连马也不骑了, 和南宫静瑶挤在一块儿坐马车,成日里绞尽脑汁的想逗她开心,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都给南宫静瑶找来。
可南宫静瑶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白天瞧着和个没事人一样,但夜间总是偷偷哭泣。
这件事南宫盛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他不知道妹妹到底什么时候会不再伤心, 但却说不出埋怨的话,每每见到的时候, 只有心疼。
一个月之后,兄妹俩到了青州。
南宫盛这一次来青州也不是师出无名的,南宫宏毅封了他一个青州刺史,就把人给打发了,只说他什么时候能做出成绩来,什么时候回金陵。
青州比起金陵和扬州来,到底不算富庶,可南宫盛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对这些不敏感,半点都没有怨怼,还同妹妹说,是沾了她的光。
“若非和阮阮一块儿,父皇肯定只会让我当什么青州知府,这府邸说不定就要小一圈。”南宫盛看着刺史府,那是哪哪儿都满意,“你们几个,去找人牙子,买几个下人过来伺候,趁早将屋子打扫干净。”
“再去买些花花草草来,要长得好看些的,这事儿就夏荷去吧,买些公主喜欢的就好。”
夏荷领命去办。
南宫盛将正院留给了南宫静瑶,至于他自己则住在了偏院。
“这屋子的采光最好,待我的小外甥出生,正合适。”南宫盛三两句话就解决了这些事,南宫静瑶自然也不会不识好歹,对于哥哥的好意照单全收。
崔嬷嬷立刻去忙碌起来,什么奶娘稳婆,都要开始找起来,要选身家清白合适的,先将人定下来再说。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唯有南宫静瑶在看辰国的疆域图,她用手指比划着青州和北疆的距离,又比较了一番北疆和金陵的距离。
只觉得并没有很近。
原来,她和季长风的距离,还是那么的遥远。
离开金陵之后,她的确没办法立时知道北疆的消息,但越是靠近北边,百姓之间的消息流通的就愈发快。
北疆的消息每一天都会传到南宫静瑶的耳朵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有,南宫盛并没有下令不许提及。
但凡南宫静瑶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拦着。
莫说是想知道季长风的消息,就是想把人找出来揍一顿,南宫盛也会帮忙。
只是他的妹妹清醒而冷静,纵使心有不甘,也只会放在心里,就连落泪,都是避开人去。
她每一天都会告诉自己,今日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她很认真的,过好每一天,也很认真的想要快一些好起来。
……
而远在北疆的季长风,并不知道南宫静瑶已经离开了金陵,因为他的到来,辰军危机暂缓,季阳平不必带伤上战场,没了后顾之忧在军中安心的养伤。
加之还有张太医在,这伤势就好了七八成。
众将士们感慨不已,连连称赞张太医医术高明,张太医并不居功,“李大夫的医术同样高明,只不过军营里有的都是一些基础药材,李大夫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还能缓解季将军的伤势,很是了不起。”
李大夫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说多亏了张太医带来的那些药材,尤其是那支百年人参,若非那有它,季老将军也不能那么快的稳定情况。
“这可不是老夫的功劳,那都是托了长公主殿下的福。”张太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也不管这些个人听见之后是什么想法,“原本是给长公主准备的。”
“只不过这会儿用不上了。”
“罢了罢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张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众人尚不明白张太医为何忽然提及长公主。
一转头就瞧见了季长风煞白的脸,瞬间了然。
他们见着季长风,纷纷行礼,也不敢过多的久留,纷纷离开。
而季长风却只是看着张太医,问他此言何意。
张太医疑惑的看了季长风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长公主失了孩子,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季长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有一些伤口又被血淋淋的撕开。
他每每只要想起来都觉得难以接受,偏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很多很多的人,都让他明白,那些经历都是事实,那个顽强活下来的小生命,到底还是离开了。
没有人会在他的面前一直提及那个失去的孩子,却总有不少人会在他的面前提及长公主,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孩子。
好似所有人都觉得,他和长公主和离之后,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成亲是一个错误,现在和离不过是纠正了这个错误,但只有季长风自己清楚。
他变得不对劲起来。
闭上眼睛的时候,总会听见南宫静瑶的哭声,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会梦见她哭泣的容颜。
实则,南宫静瑶很少在他的面前哭泣,她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明媚的模样,他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南宫静瑶那温温软软的笑容,总能让他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
可如今,他连南宫静瑶的近况都没有办法知道。
不知道她是否还好,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
张太医并不愿意告诉他南宫静瑶的情况,季长风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写信回金陵,托母亲和嫂嫂,可母亲的回信到了,却没有带来他期望的消息。
她见不到长公主。
南宫静瑶一直住在宫中,并不见客。
虽说成亲的公主一直住在皇宫并不合适,但南宫静瑶是帝后唯一的女儿,皇帝都没有发话,哪里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季长风却很不甘心,想方设法的去打听南宫静瑶的消息。
这件事,北疆的将士们不清楚,但是季阳平却是清楚的,他离开之后,季阳平便过来寻他,见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发呆,就走了过来,“你这是在看什么?”
季长风擡起头看向兄长,眼看兄长的伤势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他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不过是看一些兵书。”
季长风来到北疆之后,一直都很忙碌,兄弟俩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更别提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实则季阳平一直都想问,他和长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说季阳平不甚清楚,其实就连季长风自己,都不太明白,面对旁人的询问,他或许不会理会,但面对兄长,季长风就多了些许耐心,“我不知道。”
季长风轻声开口。
“像是因为谈莹的缘故。”季长风缓缓出声,“那日,我并未见到公主。”
“明明,那天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她问我能不能早一些回府。”季长风还记得那日发生的种种,南宫静瑶明明都起不来,却还撑着惺忪的睡眼同他说话。
季长风是答应的。
他答应过她,会早些回去。
但是回府之后,季长风并未见到南宫静瑶,她回宫了,并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这是从前从不曾发生的事,他去了皇宫,却并未等到人,只是第二日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谈莹被季长风送去大理寺,但念在谈远的军功,陛下并未太苛责,只是让谈莹的外祖父将人接回去,早些婚配,莫要成日里想着旁人的夫君。
从此再不能踏入金陵一步。
可季长风显然不愿这么轻轻的揭过,他生平头一回生出了为难一个姑娘的心思,千挑万选选了一户人家,呈给了太子殿下。
这件事情上,他和太子都非常的有默契。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运作的,之后,谈莹的亲事就定了下来,男方远在岭南,和金陵相距甚远,同北疆隔着千山万水。
婚期早早的定下,容不得谈莹后悔。
那家人更是早早的来金陵接谈莹去待嫁,便是外祖家都没能回去看一眼。
季阳平一直都知道,季长风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平素不和人计较,纯粹就是因为不屑,此番谈莹做出这样的举动,纯粹是往季长风的心头上戳刀。
他清楚的知道,季长风到底有多在乎那个孩子,更何况他并非不在乎长公主。
若当真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她的孩子?
“长风,你之后有何打算?”季阳平冷静的问道。
家里人都知道季长风的心思,也明白他的遗憾是什么,如今他得偿所愿,可季阳平却感觉到了季长风的迷茫。
而季长风也当真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已经渐渐认命,决定要接受自己的身份,可一夕之间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但季长风清楚,有些事情是根本回不去的。
至少他自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等平息了北疆的战乱之后…”季长风垂下眼眸,仿佛很是疑惑,但又有一种坦然的感觉,“回金陵,去找公主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签下和离书是事态紧急,他的心中也许因为驸马的身份有过怨怼,可他从未想过同南宫静瑶和离。
所以,他要回金陵找南宫静瑶问清楚。
季阳平和季长风都以为,北疆的战乱很快就可以平息,但谁都不知道战争开始之后,要多久才会结束。
北戎和西岩两国的联盟,虽然不是牢不可破,但西岩深知自己的国力面对谁都是手下败将,他只有一个选择,而帮着北戎就是最好的选择。
辰国兵强马壮,若非因为这次谈远战死,他们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
北戎若是输了,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到时候两方人马都得罪,若是北戎和辰国一块儿对付他们,说不准就要灭国。
如今唯有苦苦支撑下去。
战事持续了许久,季长风也渐渐的习惯了战场,只是午夜梦回,他总能梦到熟悉的人,起初季长风很是不习惯,可渐渐的,他梦到她的时候少了。
他又开始不满起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其实,是想她了。
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他们都在一处,每个清晨和夜晚,他都能够看见南宫静瑶恬静的睡颜,他并不想将一些情绪发泄在南宫静瑶的身上,亦不知要如何面对,就总想躲着她。
季长风每日过得并不好,可他却也渐渐的习惯,总是勉强自己好好的休息,但收效甚微,每日不过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最终还是张太医看不下去,给季长风灌了一碗安神汤,让他睡了许久。
季阳平这才知道,季长风这些日子根本就睡不好。
韩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还来偷偷的问季阳平,“他和长公主之间,当真夫妻不睦吗?”
若真的不睦,为何还会这般?
季阳平只觉得自己看不太懂,看了一眼季长风,无奈道,“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
季长风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他梦见了南宫静瑶,梦里,她依旧是他的妻子,会在每个傍晚等他归家,他还梦见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睫毛纤长,鼻梁挺翘,只可惜闭着眼睛,倘若睁开眼,必定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
那双眼眸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季长风只觉得心头一窒,无法言说的恐惧蔓延全身,他伸出手想去拉住那个孩子,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季长风从睡梦中惊醒,恍惚间才想起,今日原本是南宫静瑶的产期。
那一夜,他喝了许多的酒,却怎么都醉不了。
*
而远在青州的南宫静瑶,在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之后,终于生下了孩子,她力竭之前,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撑不住睡了过去,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孩子清脆的啼哭声。
还有皇兄和崔嬷嬷喜悦的声音。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