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季长风全然不知, 江韶竟然还会时时刻刻的牵挂着他。
那日张献忽然过来找他,季长风听了许久,才知事情始末。
张献担心自己久未出现, 唯恐被慈幼局认定背信弃义, 孩子会被旁人领走。
可和西岩议和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 已经和谈许久, 眼看就要有眉目, 临时换谁去也并不合适,找个官职比他高的?辰军中唯有两位季将军,若是换了他二人,西岩指不定还以为他们忌惮, 心中得意, 找个官职比他低的?若西岩觉得他们看不起人狗急跳墙, 那当真得不偿失, 辰军虽无惧, 但也不想劳民伤财,仗打了两年, 最受苦的还是百姓。
西岩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思来想去,议和才是最好的选择,却也不是唯一选择。
张献考虑诸多, 迫不得已下便来求了季长风。
实则慈幼局中还有比小虎更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孩子,小虎也并不是人见人爱的, 但张献就是担心有个万一, 毕竟这个孩子在他的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张献苦苦哀求, 季长风应允,答应帮张献这个忙。
平日里不怎么着调的男人高兴的和什么似得,出了军帐便兴奋的不得了,帐篷并不能阻挡那些欢声笑语,季长风听得清清楚楚。
他虽明白这是副将的善心善举,却很难感同身受的高兴。
季长风一开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可是后来军中校尉的孩子出生,他依照习俗送了红鸡蛋过来,那鸡蛋季长风也收到了,若是在金陵,送礼的人还会附上信笺,上头会写上祝福的话语。
季长风拿到红鸡蛋的时候,还并未有什么感触,可当那校尉抱着孩子来军中,所有人都围着那个孩子转悠,问他要不要抱的时候,季长风的心情就变的不一样起来。
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并不愿意接触那个孩子,他曾尝试过伸手碰一碰那个孩子,只刚触碰到他柔软的手掌,就快速的缩了回来。
那柔软的触觉,勾起他心中最隐秘的伤痛,原来有一些记忆,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他永远都记得掌心中那柔软的触觉,也永远都记得那孩子带给他的感动。
季长风期盼他的到来,总会想象他到底像谁更多一些,也曾想给他取一个富有意义的名字,想他健康长大,盼他平安无虞。
只可惜,一切都变为虚影。
季长风从那时候便明白,他永远都没有办法释怀。
两年弹指一挥间,六百多个日夜,除去北戎和西岩,他想起最多的人,依旧是南宫静瑶。
他们的婚姻,在许多人眼中仿佛成了错误,随着他的升迁,这些言论愈演愈烈,季长风听到过一次,却并未姑息。
那过去的三年,唯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模样,那是赐婚,和南宫静瑶又有什么关系?
他雷厉风行,揪出了许多嚼舌之人。
从此之后,再不曾听见这些话。
季长风感受不了张献的喜悦,却愿成全他的善心。
但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心中却冒出了疑惑,慈幼局的人见过的是张献并非是他,按照张献所述,对方既然这般谨慎,会将孩子交给他吗?
季长风虽心有疑虑,但已经出发,便没有折返的道理。
长山这些年一直都跟在季长风的身边照顾着,这一回二少爷要去青州,他自然也会跟着一起,主仆俩轻装简行,不过几日就到了青州。
青州距离北疆很近,但季长风却很少离开北疆,并无来过此地。
青州很是热闹繁华。
季长风这一回过来,并非军务,故而不曾住在驿馆,只带着长山住在客栈。
*
而江韶也并不知道,被他念叨的季长风,如今正在青州。
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又觉得没有太大的意思,季长风的确不知南宫静瑶身在何处,也未曾有她任何的消息。
他虽知晓,但这两年来,他们也从未见过。
只是时常能从太子殿下处听到她的消息。
这些年他在户部,也时常可以听见户部尚书念叨,一边夸赞长公主殿下善心,一边又各种心疼银子,青州送过来的那些款项明细,江韶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南宫静瑶在忙些什么。
她仿佛找到了一些别的目标。
朝中唯有户部的官员知晓青州的慈幼局是如何来的,还有不少人都以为长公主殿下尚在金陵养尊处优,只不过甚少外出。
倒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却都因为见不着南宫静瑶而作罢。
何况哪有人会成日里打听长公主的下落?
江韶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一边,仔细的端详起她送过来的请柬,今日五皇子差人去请长公主。
他心中猜测南宫静瑶是不会出现的。
却依旧心存侥,所以并未阻止。
而事实果真如此。
她并不想见到他,江韶离开刺史府的时候,总会不确定的想着,倘若来的人是季长风,南宫静瑶也会避之不见吗?
他知道想这些事没甚道理,却总会克制不住。
南宫静瑶从前对季长风的心意,从没有遮掩住过,至少在她尚未成亲之前,他们都有察觉。
而江韶自己,也并没资格说什么,心事本就难以遮掩,至少江韶瞒不过南宫恒,太子殿下便让他来青州一趟,让他来见一见南宫静瑶。
机会南宫恒已经给了,能不能见着人,便是他自己的事情。
没有任何人知道南宫静瑶究竟为何会与季长风和离,等江韶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金陵传的沸沸扬扬是因为谈莹之故,可谈莹早已经远嫁岭南,若无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金陵。
而依照江韶对南宫静瑶的了解,应当不是因为如此。
一切的猜想都是臆测,江韶明明想着待日后见面问她。
可当真到了见面的这一天,江韶依旧什么话都问不出来,面前的人和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改了妆容,换了装扮。
南宫静瑶见江韶疑惑,轻笑着解释,“慈幼局无人知道本宫的身份,本宫也不想让旁人知道。”
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江韶大概就明白了南宫静瑶的心思,宗室女子装束打扮皆有规定,便是衣裳的布料和绣纹也都是出自官家,很是不一样。
更别提南宫静瑶是长公主,所用之物品阶比起官眷和宗室,更是华贵,旁人自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来。
“公主这些年,过得可好?”江韶并未说太多的虚言,只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实则再见面时,他便已经知道,南宫静瑶这些年过得并不糟糕。
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尚好。”南宫静瑶没有说太多虚假的话,而是真的觉得,尚好。
“青州的一切都很好。”南宫静瑶轻声说道,至少她在这里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很多从前分外在乎的事情,如今想起也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青州当真是个好地方。”江韶轻轻笑起,恰好这时候店小二过来上菜,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话题,青州的菜肴和金陵的很不一样,江韶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点了一些招牌菜。
还有一些往清淡的去选,似乎是担心她吃不惯,可南宫静瑶却并不喜欢,对于那些菜肴,碰都未曾碰过,她喜欢的还是青州的菜肴,江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公主来了青州之后,仿佛连口味都有所改变。”
南宫静瑶并不知道江韶在感慨什么,还和他说客悦楼做的菜很是地道,“江大哥可以尝尝看。”
江韶笑着应声。
南宫静瑶显然并不想提太多自己的事,江韶不动声色的问询,皆被她轻描淡写的带过,反而问江韶过来青州所为何事,“五哥说江大哥是过来公干?”
江韶轻轻的点头,还在心中犹豫要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南宫静瑶便不再多问,“既是公干,那本宫就不多问。”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江韶剩余的话尽数吞没,他看着南宫静瑶似乎有些无奈她的善解人意,所以,她从不会多问是吗?
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对象是他,所以不愿多问?
记忆中的那个姑娘,早已经变得不一样,她对他总有着淡淡的疏离,比起两年前遇见的哪一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昔日一句江大哥,将他们幼时的情分留在过去。
如今一句自称,也让江韶明白,她在避讳什么。
江韶看的分明,却假装不知,看着南宫静瑶依旧是从前的笑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户部的官员们对于慈幼局的开支有些许疑惑的地方,时常因为这些吵得不可开交,太子殿下虽然力排众议,但若说不出太多的理由,依旧会被人质疑,所以…”
江韶轻声开口,将自己来青州的目的说的七七八八,毫无保留。
南宫静瑶听见这话,再没了别的心思,开始和江韶说话,说起慈幼局的事情,她如数家珍,全让当江韶是户部侍郎,而非昔日的兄长。
江韶心中划过一丝浅浅哀伤,恍惚间想起她和南宫盛昔日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场景,见着他时还会甜甜的喊他“江韶哥哥”,记忆中的称呼渐渐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平淡的“江大哥”,江韶却告诉自己,他应该知足,至少南宫静瑶并没有当他是陌生人。
江韶的思绪飘得老远,显然心不在焉,南宫静瑶擡眸看见江韶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听不明白,想了想便开口说话,“江大哥若是有空,不如去慈幼局瞧瞧?”
“嗯?”江韶显然未曾料到南宫静瑶会发出邀请,心中虽然惊讶,但根本不会拒绝,浅笑着点头,“好。”
慈幼局的一切,南宫静瑶都记在心中,这座宅子是她花银子买下来的,当初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手边有许多银子,便找掮客选了个最繁华,占地最大的宅子。
最初只是收养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孩子是她在路上捡来的,并不大,瞧着才刚刚出生,刚好府中有奶娘,便将孩子带回了家,和阿昭一起养着。
渐渐的南宫静瑶捡到了越来越多的孩子,才知道那些孩子是故意被遗弃在外头的,并且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因为青州的冬日极冷,孩子不过几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这是南宫静瑶无法想象的事情,为何会有人这般残忍,是没有抚养过就没有感情吗?
还是…
仅仅因为是个姑娘?
“公主可知道是什么人遗弃的孩子?”江韶忽然问道。
南宫静瑶微微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一些是清楚的,因为本宫在意,五哥便派人去调查过,也曾督促县令调查过人口,家中有孩子未出生的,均要登记在册。”
“这倒是可以杜绝一部分人遗弃孩子。”江韶轻声说道,但能够老老实实登记的,绝大多数都做不出遗弃孩子的事情,因为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可是有许多人根本不愿登记?”
南宫静瑶点头。
“是不是也有一些,明明登记在册了,却抱不出孩子,总找借口推脱,说孩子已经夭折?”
江韶几乎把他们所有遇到的事儿,全部都说了出来。
“江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见得多了。”江韶也并未卖关子,认真的给南宫静瑶提出一些建议,“不若可以由官府拨款,诞下女婴者赏银十两,但他们必须亲自抚养孩子三月,如若不然便将赏银收回,重罚。”
“大多数男子因为未曾经历过生育之苦,所以并不会太怜惜孩子,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思想,女婴便更加艰难。”江韶见南宫静瑶听得认真,便将自己的想法同她说起。
孩子刚出生,未曾见过面就让人抱走,便是心中有所触动,也不会留下太多的记忆,故而可以轻易舍弃,若见了面,抚养过心中便会多有不舍。
“有些感情,总是要相处过后,才会有。”江韶说的笃定,南宫静瑶的心却忽然一窒,人和人的相处可以处出感情,仿佛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那她和季长风呢?
为何会变成那般?
南宫静瑶已经有许多时候没有想起季长风,可这会儿却冷不丁的想起,还是觉得难受不已。
但她却告诉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些事情。
“…嗯。”南宫静瑶轻声应道,江韶便问她此处可有算盘,南宫静瑶将人领到了平时自己见客的屋子,眼睁睁的看着江韶飞快的拨弄算盘。
愣是没有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
而江韶再算完之后,很笃定的告诉南宫静瑶,“这样做可以减少很大一笔开支,实则银钱不是最要紧的,倘若孩子能在父母的身边长大,能得到妥善的照顾,想来是更好的。”
南宫静瑶同样心动不已,只是她的心中还有一些犹豫,“他们既然可以抛弃孩子,难保不会为了十两银子暂时妥协,等到三月一过…说不准就…”
也不是没有见过卖儿卖女的。
“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但绝大多数人,是因为无力抚养才会如此。”
“倒不如试一试,看是否可行。”
那一天,江韶和南宫静瑶说了许多的话,关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更是事无巨细的告诉南宫静瑶,这事须得官府出面,自然绕不开五皇子。
于是,就变成了他们三人坐在一处讨论。
可怜阿昭成日里只能和春梅她们待在一处,唯有等南宫静瑶忙完了才能去陪他。
对此,南宫静瑶心中很是愧疚。
可阿昭好像知道她忙碌,总是乖乖巧巧的,平素不吵不闹的跟着春梅等人,见母亲出现才会兴奋不已。
故而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江韶却并未发现阿昭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春梅会带着阿昭去慈幼局。
小小的孩子兴奋不已,玩累了就和慈幼局的孩子们一块儿睡。
竟也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