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是谁
常素危日夜兼程赶回赶, 与姜真说了一句话便进了京。
他要守住城,替她遮掩行踪,姜庭和她要暗中离开京城, 带禁军先平定合城衢地, 合城四通八达, 若断了控制,之后便难办了,不能让战略重地落入他人之手。
匆匆一面,常素危只来得及将玉佩系在她身上。
常素危不合眼地赶了几天的路,眉眼盈盈间, 随意而立,却还是仪态风流的样子。
他想说的话太多, 真到说的时候, 好像又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了。
常素危不知道这一别是多久——但也不会太久, 叛军纪律松散, 若没有意外, 他能轻松杀个来回, 等下次见面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策马奔驰而过,心中却蓦然涌起悔意, 后悔刚刚没再多看她一眼。
只是路行至此,已经不能回头了。
——
大部分由流民、奴隶、罪犯组成的叛军, 面对军队都不堪一击,因为饿着肚子而升起的勇气,也因为饿着肚子而虚弱。
姜庭接受了合城叛军首领的投降时, 那边挂着封家旗号的军队已经兵临京城, 大有天时所向的意思。
姜真对着手中碎掉又被粗糙修补的玉佩,神色若有所思。
姜庭朝她走过来, 轻咳了几声,她没有反应,姜庭用手掌挡住她面前的烛火,整个屋子的光都变得忽明忽暗的,姜真才擡起头看他。
“阿姐。”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姜庭没有半点平静,心里只有越来越深的不安,却又不敢在姜真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装出无所谓的模样:“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
姜真收回出神的目光,看向他时,还有些寂寥的残余,这让姜庭的不安又强烈了几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嘶嘶的响:“路途上的军队,都说他身边带着唐家的千金,封离如果入京称帝,她毫无疑问会被封后。”
姜真想得并不是这件事,表情倒没有什么变化,怔怔地看着他:“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姜庭手支在桌子上,向她身子趋近,表情有些仓皇:“阿姐,他起兵之前,唐家就把唐姝送到了他身边,他可是欣然笑纳,早就背叛了你,你就不该救他的!”
“是、是。”姜真指尖托着下巴,表情还是有些游离,近日的事堆积在一起,她头痛得不行,还是要勉强安慰姜庭:“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河西郡守已经投诚,他就算得到了京畿,也得不了这天下。”
她起身,声音轻柔地安抚他:“别着急。”
姜庭感受到姜真的指尖一点点擦干他脸上的泪痕,心里有些酸酸的,那份强烈的不安渐渐被驱散了一些,他痴痴地看着姜真的脸,轻声喃喃:“阿姐,我帮你去打天下,你来做皇帝,好不好?”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把姜真安安稳稳地留在他心上,又开始说痴话,姜真噗嗤一声笑出来,挠了挠他下巴,将他毛茸茸的头推开了一点:“我没那么聪明,做不了皇帝。”
她挥了挥手,随意说了两句,就开始赶他出去,明灭的烛火,映得她脸色苍白疲惫,脸上有几道鲜红的印子,仿佛沾了什么羽毛,姜庭再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好似错觉。
姜真近日是真的有些头痛,常素危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她心中忧虑,近日又开始做噩梦。
和之前的噩梦相似,荒诞诡异的梦境里,充斥着银白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她,无形的东西缠绕着她的身体,仿佛要把她吞入虺腹。
姜真想不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梦里注视着她的目光平和,其实并无恶意,她只是觉得奇怪。
她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被搁在角落的面具之上,和面具上那双恐怖的眼睛对视了一眼,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面具下透出白色的一角,微微颤动。
梦或许只是梦,但眼前的东西,却绝不是错觉。
姜真拿起面具下压着的折纸,只觉得遍体生寒,一模一样的纸兔子,她早在皇宫就已经烧掉过一次,这次又是谁的恶作剧。
她住在合城,每日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发现这枚熟悉的纸兔子,即便烧掉,它还是会诡异地出现在她眼前,无处不在。
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将它毁尸灭迹的想法。
在她冷漠的注视下,纸兔子的脚微微动了动。
姜真心下烦躁不安,刚想把这纸兔子重新压回面具底下,却听见了如同流水般轻渺的声音。
她手顿了顿,将它凑近了些,看见纸兔子平扁的嘴几不可见地张合,发出小小的声音,含着嘶嘶的杂音。
“想……你。”
姜真眨了眨眼,纸兔子灵动的红色眼睛也随之眨动。
姜真将纸兔子拍在桌子上,双手捂着头,回想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招到的鬼。
纸兔子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想见你……”
姜真支着下巴,眼神严肃地审视着它,却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不再观察这只看似无害的纸兔子。
她的院子被重重护卫,除了姜庭没人能这么晚来找她,可这脚步声,明显不属于姜庭。
姜真抽出防身的佩剑,靠近门口,虽然她不怎么会用剑,但手里有武器总比没有好。
她的脚步声,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重合在一起,都趋向着门的方向,姜真已经可以肯定,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还不止一个人。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中,还重叠着一个相似,却又轻得多的脚步,姜真心里一紧,停在门口。
那脚步声也同样停滞在不远处。
“看来帝君是近之情怯了。”
若有若无的笑意藏在风声里,姜真听到了这句话,却辨别不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皱着眉头张望。
微弱的气流拂过她的后颈,姜真一僵,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身后,猛得挥剑。
——是谁?
她房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到底是谁能这样凭空出现在她身后?!
她反身的一击,像是陷在了棉花里,背后什么都没有,一只手绕过她的背后,抓住着她的手背提了起来。
姜真颤抖着,慢慢地回过头,和一双几乎是金红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那双眼睛里流动着她从未见过的,尊贵而冷凝的光。
那人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不变的笑意,半敛着点邪气,声音轻地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小殿下,许久不见了。”
姜真茫然看着他。
慧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姜真以为他早就和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一起死在了皇宫里。
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此刻熟稔地制服了她的动作,像是故友重逢一般和气地和她打招呼。
她僵直地看着他,双手冰冷,握着剑的手极力挣扎,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慧通伸出另外一只手,手指里不知何时夹着一只纸折的兔子,他笑了一下,从指尖起,那只兔子被无名的火焰吞噬得干干净净。
“祂应该会来找你的吧。”慧通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慢悠悠地自言自语:“天地法则会让祂付出代价的……没关系,小殿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姜真满脸怒意地盯着他,想提高声音叫人,张开嗓子,却发现自己如同失声一般,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被突发情况和诡异情形冲昏了头脑的她努力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慧通,心头又泛起迷惑——慧通的眼睛,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吗?
金红色立瞳,仿佛融化的金水,满溢出来,在他这张只能说是俊秀的脸上格格不入,她几次见慧通,从来都没有对他的眼睛有过什么特殊的印象,但这双眼睛这样明亮、异常,如果她见过,怎么可能会忘记?
这样漂亮的眼睛,显得他的脸更宛如一张粗制滥造的假面。
慧通顺着她的视线,指尖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他的指尖就这样直咧咧地戳在瞳孔上,姜真都忍不住眨了眨眼,他却好像没有知觉。
“小殿下为何总是看着我的眼睛?”慧通声音很淡,但不知为何,含着些极为复杂的情感:“是觉得眼熟吗?”
姜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却全然不觉得眼熟,封离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和他却很好区分。
他的眼睛里永远没有封离眼里好读懂的情感,因为这份情感,截然不同。
看她不说话,慧通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有人替他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阿真……”
姜真不可置信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竟忘了刚刚门口还有一人,这声音的来源她再熟悉不过。
封离又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惊讶,慧通在她身后开口:“小殿下,凡人生活在这世上皆是痕迹,想要找到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句话,她听懂了,他们是一伙的。
封离声音踌躇,隔着房门,那边安静如初,似乎在酝酿着话语:“我能进来吗?”
慧通抓着她的手腕,将她肩膀压在门上,声音贴着她耳朵的轮廓传进来:“他在问你呢,殿下?”
他声音既冷,又带着些奇怪的气息:“殿下,怎么不理理他?”
她从未被这样羞辱过。
姜真回头怒视他,一瞬间脸上青筋暴起,脸庞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红色羽毛。
就在这一瞬间,姜真突然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一松,她能动了。
姜真没时间再细想,毫不犹豫擡手挥剑,使尽全力劈向身后的慧通。
慧通的身影被剑劈开,却像幻影一样顷刻消散,没有痕迹,姜真不懂术法,也知道这不是他的真身。
封离听到声音,骤然推开门,和怒气未消的她对上视线,不禁一顿。
他自被迫离开京城去边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姜真了,她好像瘦了很多,比之前疲态更甚,脸尖尖的,一副苍白削瘦的样子。
唯有那双眼睛,未曾变过,清澈地看着他,如今却生出点冷意。
姜真眼里的冷意让封离抽离的情绪骤然清醒,他心紧了一瞬,向前走了一步,张开手让她看见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并不是来杀她的。
他靠近一步,姜真就后退一步。
直到小腿撞到床边,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姜真才举起手中的剑,冷冷地望着他,轻声说道:“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