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提亲
次日清晨, 姜真将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少女留了下来,问她这兔子灯是什么时候挂上的。
“这灯是小姐自己带回来挂上的,小姐忘了吗?”那少女羞涩一笑, 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也不太记得了, 或许是前几年和那位公子出去游玩的时候带回来的吧。”
她说的那位公子, 自然就是她以后的夫婿,姜真若有所思,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午饭和父亲母亲在一起用过,饭菜也皆是她喜欢吃的菜, 找不到她任何忌口的东西。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柔软得像猫袒开的肚皮。
没有一事不顺心, 没有人会惹恼她, 姜真身处此地, 有时竟会有一种世界以她为中心而旋转的错觉, 就连风吹过时, 也像是柔和地抚摸。
只是那日在植被土壤里见到的有些恶心的虫子,就像是她的错觉, 再也没有出现过。
邻家的女孩见到她路过,眼睛一亮, 娇声唤她姐姐,拉着她的衣袖撒娇似地求她摘那杏子。
姜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杏子饱满地垂在枝头, 把枝丫都压低了一些, 以小孩的身高,跳起来都还有些勉强。
她擡手试了试去够最低的那只, 也隔着一些距离,这几个小孩围在她身边,满心期待地望着她,她又不好意思让他们失望了。
杏树栽在院子最边上,旁边便是院墙,姜真想了想,看着那堵一般高低的院墙,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她虽然没爬过墙,但似乎也看人爬过,似乎并不难。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错觉,或许是记忆里那个人越得太轻松了,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也可以的感觉。
她踮起脚,试探着斜身坐在了墙头,微微俯身去够那杏子,谁知手下的砖瓦,或许是因为砌得时间太久了,在她手下竟滑动着,清脆一声——脱落在了地上。
姜真的身子因为骤然破碎的瓦砾失去了支撑点,微微倾斜,往后倒了下去,她心里还生出些许无奈,果然不应该太看得起自己的体力。
落在她身上的并不是想象中跌落的剧痛,而是一个带着几分温暖的怀抱。
姜真在半空中无声睁眼,和一双灰色的、通透的双眼对上眼神。
好漂亮的眼睛。
姜真脑海中第一时间划过的,居然是这样奇怪的想法,男人修长的手指牢牢箍在她腰间,将她稳稳地放在地上。
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在了他昳丽的面容上,在那双灰眸的注视下,熟悉而陌生的情感一瞬间涌上来,又在激荡中归于平静。
姜真看着男人的脸发了好一会呆,才意识过来这样不礼貌,连忙移开眼神。
那人看着她,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见状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摘下了那颗杏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摊开,朝她递过来。
他动作熟稔又亲昵,像是和她相熟,连身边的孩童,都熟悉地喊他伏虺哥哥。
伏虺……好熟悉的名字。
……她应该认识他吗?
姜真的眼睛里倒映出他风姿卓越的身影,她看着他,总感觉刚刚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下意识泛起火一样暧昧的灼烧:“……不是我要。”
男子俯下身,将杏子给了早就眼馋得巴巴盼望在一边的孩童,在一声声嘴甜的道谢中,轻轻抚摸过他们毛茸茸的脑袋。
等着为首的孩子朝他们挥手道别之后,他回过身,自然地牵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又冷,姜真牵着他的手,像被一块冰块裹住,但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产生了一丝温暖的错觉,即便冷得她莫名打了个寒颤,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姜真意识到眼前这个名叫伏虺的男人,也是她即将要嫁的人。
他们感情很好,姜真并不否认这点,因为她并不排斥他的接触,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伏虺回首,注视着她的神情,嗓音又轻、又柔,像是某种遥远地方传来的蛊惑:“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姜真说道,脸上神情很微妙,得到什么东西都不用付出代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人敢对她的话说“不”,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这几天,就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只不过真正的人生,不可能是这样的。
她抓着伏虺的手,反客为主地摇了摇,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是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伏虺淡然的脸上,有一瞬闪过无措,他听了姜真的话,睫毛轻颤,耳朵尖上竟渐渐染上一层薄粉:“你愿意吗?”
姜真看着他,他肤色也浅淡,薄得像刚落下来的雪,能透出任何颜色,一丝情动,都格外明显。
“我……”姜真目光流转,望着他的脸色,突然故意调转语气:“我还没想好。”
她犹豫时,伏虺已经俯下身,安静地看她说话,闻言,眼睫垂下一抹弧光,有些黯淡。
姜真走在前面,像是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如果我说我不想嫁,就能不嫁吗?”
伏虺温柔地看着她:“当然。”
姜真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果真说到做到,姜真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了,原本人尽皆知的婚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但家人还是给姜真办了一场盛大的笄礼,姜真被母亲轻柔地将长发绾成一个新髻时,恍惚了许久。
父亲在所有人祝福和喜爱的目光下,告诉她真的长大了——她从未体验过这样被重视的笄礼……之前她及笄,似乎是宫里的梳头嬷嬷给她重新绾的发……
不对,她本来就是“第一次”及笄,本就是从未体验过的。
姜真一晃神,将脑海中一瞬间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抛开。
日子渐长,她在镇子上交了许多朋友,也是凑巧,镇子上同龄的女孩很多,父亲母亲也并不把她拘在家里,朋友常常约她出去踏青,虽然只是在这一方偏僻的小镇上,日子倒也很充实。
但行过笄礼,照习俗也要开始相看夫家了,姜真拒绝了伏虺,姜家的人也绝口不提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又送来了许多少年的画像,让她随意挑选。
一个镇子能有多少人?姜真都要怀疑,她面前的这些画像,可能已经包含了整个镇子上所有适婚的少年。
伏虺还是会来找她,他话不多,多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她带些有趣的玩意,目光停在她身上,不肯转开。
他的视线从来都是温淡疏离的,只有落在她脸侧时,倏然柔软,带着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他眼神并不像热恋的少年那般炙热浓情,但姜真不小心撞上他那晦暗的瞳孔时,却忍不住地心惊。
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肌肤下冒出来,迅速地顺着她的手往上爬,她盯着伏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转开眼睛。
真是奇怪,她的身体似乎比她更了解眼前这个人,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于是她当着他面拿出那一沓厚厚的画像,假装认真相看。
姜真从来没想过嫁人,也没人催她,她平日里根本不曾打开过这一沓东西,如今粗略一番,感觉长相也都大同小异,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殊的。
伏虺坐在她身边,投下不明显的目光,指尖轻轻把她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声音平缓:“有你喜欢的吗?”
俩人的身体挨得这么近,姜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如融化的雪一般的味道,她一时思绪恍惚,其实根本没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画像上。
她转过头,看见他正对着自己浅笑,面容比任何画都更不真实。
姜真能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开始逐渐放缓,一声比一声更加清晰。
伏虺的目光不动声色,像是能穿透她的内心。
姜真唇角动了动,有些促狭:“你怎么不生气了。”
“你不喜欢我。”伏虺半虚着眼睛,微微启唇,看不出喜怒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她:“便选自己喜欢的吧。”
姜真其实就是故意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伏虺有着如此恶趣味的兴趣。
她随意从中抽出几张,铺在桌面上,镇子不大,其中许多人她都有过一面之缘。
说来也奇怪,这些人里,没有哪个品行有什么残缺,接人待物也是一样的彬彬有礼,没有冒犯之举,甚至对她都一样诚恳老实。
这些人眼里充斥的喜爱千篇一律,姜真甚至觉得,选谁似乎都是一样的。
她伸出手,当着伏虺的面,手指在几张画中游移,余光却早就分神,偷偷观察着他灰色瞳孔里的光点,像猫一样,追随着她的指尖移动,在她左右停顿之下,瞳孔就像是在微微震颤一般。
她手一顿,看见伏虺的眼珠几不可见地紧缩,停在那张画像的脸上,却见她的胳膊微微调转收拢,柔软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姜真勾着他脖子,带着他轻轻往下压,直到贴近他的脸,她突然歪了歪头,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她如同花瓣一样的唇瓣,软绵绵地落在他脸上,透出些浅淡的玉兰香气,伏虺在恍惚间想起来,她今日喝的是玉兰窖的清茶,忘了给她买些点心。
柔软一触即分,被她碰过的地方,却慢慢地酥麻起来,仿佛还残留着余温,慢慢蔓延。
伏虺垂目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晶莹得像是宝石,闪闪发亮。
姜真望着他,无声勾唇:“去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