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桃 作品

第020章

第020章

顾旻看完她的伤, 直起身,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发动车。

宋宋见了,也跟着系,问他, “去哪?”

“医院。”

宋宋轻点头。

她拿出手机给室友发消息说明。

发完, 她将手机收起, 看他。

“哥哥, 你在临吟待多久?”

“待两天吧, 刚好我过来有点事。”

宋宋心里的愧疚少了点,她轻弯了下唇, “哦, 那你住哪里?”

“酒店。”

宋宋又轻哦一声,看他一眼,又收回,过一会,又看他一眼,又纠结地收回。

她眼睛大,偷看人总是很明显。

“你有话就说。”

被发现。

宋宋犹豫了下, 将自己的意图地说出,“就是, 我这两天可以和你一起住酒店吗?”

她支支吾吾地编理由, “小雨还没回来,我……和她们宿舍的人也不太熟,我想等她回来再……”

她这谎越说越没底,嗓音越说越小, 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嘀嘀咕咕什么了。

“行。”

没想到顾旻答应了。

宋宋轻眨了下眼。

在心里感叹。

苦肉计这么好用啊。

宋宋垂眸掩盖眼底的笑意,掩不住的时候看窗外, 傍晚时分飘了场朦胧的烟雨,此时已经停了,夜色清澈,积压着的乌云四散开,露出被遮挡许久的月亮。

莹白的月色撒在小河上,撸船同花灯荡漾着,整个河面像是一闪一闪宝石绸缎。

宋宋又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再缓慢地擡眼。

看他。

他视线平淡着目视前方,看上去专注又漫不经心。

宋宋的视线落到他轻打方向盘的手上。

手掌宽大,腕骨分明,手指修长白皙,他左手一直戴着一串佛珠,右手有时会戴腕表,指骨上常带各种金属宽戒。

刚才这手离她很近。

曾指尖轻掐她脸,曾轻拨开她耳后的头发,也曾轻易就握住她整个手掌。

宋宋脸一点点染上红,她收回视线,继续侧首看向窗外。

-

抵达临吟市人民医院。

宋宋从进门起,就凭着记忆四处看,最后将视线落到大厅的左侧,收费窗口前。

依旧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走来走去。

也依旧看上去压抑。

这时外面又飘起了朦胧细雨。

一切好像和十年前没什么分别。

她和顾旻十年前第一次见面。

院子里结的李子刚刚由青变黄。

好像就是这个季节。

那一年她七岁。

阿爷在家中晕倒,陈敏带着年幼的她,从乡镇的卫生院,辗转到孟安县人民医院,再到临吟市人民医院住院检查。

查出脑部动脉瘤破裂,要做开颅手术。

可手术费用还差3万。

能借的宋宋都去借了,就连小时候差点猥亵过她的阿叔家中她都去借了。

当时同病房里头陪床的有个小姑娘,叫小景,也只比她大了半岁。

小景的外婆从小带她长大,如今也躺在病床上,只是她外婆情况比阿爷要严重许多,小景家中尚能掏出医药费,只是手术风险很大。

在一个病房住了几天院,同龄又同病相怜,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一齐去接水的时候,在走廊上,听到有病人家属在说,只要诚心,去玉清寺求佛,就会庇佑亲人身体康健免受病痛折磨。

她和小景那会年纪很小,对此深信不疑。

在一个下午,趁着家长午睡,两人结伴跑出医院。

按照事先研究的地图坐公交到了荷花坞,到梵山山脚,爬长阶,上山。

她们中途辗转耽误了一些时间,爬到山顶的时候,寺门差点要闭。

好在,还是让她们进去了。

回来之后,自然被训了一番。

但宋宋却一直认为神佛真的有在眷顾她们。

因为小景外婆的手术很顺利。

而她也在去玉清寺的当天晚上,遇见了顾旻。

那一年顾旻十九岁。

暑假,随姐姐到临吟周家玩,周放打球摔了腿,他这个当舅舅的,自然得带着来医院。

在医院门口。

是他先认出陈敏。

过来给许久未见的,幼时曾教过他的老师问好。

其实宋宋在他看过来时就注意到他了。

她直到现在还记得。

那时暮色初临,乌云压着,烟雨将下未下,他穿着纯白短袖,很高,肩宽腰窄,一身冷清的落拓少年气。乌黑的额发沾了水汽,掌骨宽大,单手稳稳地扣着蓝球,一旁矮一些大概初中年纪的少年脚上打着石膏,一边跳一边埋怨他扶得敷衍。

他们俩长得都挺惹人注意的。

宋宋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不明白他怎么能做到单手扣着篮球一直不掉。

直到他点漆的黑眸转向他们的方向。

微愣了下。

就擡腿往这边走。

身后的男生单脚跳跟着喊,“喂,去哪?这边你车开不过来。”

他径直往这边走。

走到眼前的时候,宋宋那时只有一个感受,就是他真的好高,高到她努力仰着头,都只能看到他线条干净的下颌线。

直到身边的陈敏同他交谈。

她才得知他就是一直在资助她的顾先生。

在此之前,她想象中的顾先生。

一直是7点半每晚准时播报的新闻联播中的男播音员形象。

成功人士的形象。

没想过是一个矜贵清冷的少年。

当他得知不是陈敏生病而是她阿爷住院时,还伸手轻摸了她脑袋安慰。

她当时下意识地躲了下。

于是他手没能碰到她脑袋,腕上带着水汽的佛珠轻蹭过她额头。

之后的事情她没听。

只盯着他轻垂着的手,她那时就觉得,他的手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的手加起来还要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皮下青色的血管经络走形明显,腕骨宽大,漆黑的佛珠轻绕。

回到病房。

过了会。

陈敏接到顾先生的电话。

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手上紧紧捏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表面淋了雨,看上去皱皱的。

里面装着的。

是他们怎么也凑不齐的三万块钱。

-

宋宋看向此时在垂眸在自动挂号机上为她挂号的人。

顾旻长得高,操作机器时要低下头。

额发细碎,鸦羽般的眼睫轻垂,点漆的黑眸深,侧脸的线条分明利落。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佩戴了两枚宽戒,他利落地挂急诊号,手指轻点,戒指金属光泽晃眼,电子屏幕的冷光下,显得他肤色尤其白,白到皮肤底下的青色血管清晰。

宋宋悄悄比对了下自己和他的身高差。

十年过去了,她长高了一大截,好像还是要仰头看他。

顾旻挂好号,侧首看她,“走。”

宋宋回过神来,点头。

去了急诊外科。

医生帮宋宋处理了下伤口,开了些消毒药水和药膏,还给开了针破伤风和头部拍片检查。

打完针领了药,他们坐在二楼走廊上长椅上等最后的脑部ct的结果。

宋宋一直看着楼下发呆。

顾旻也跟着往楼下撂了眼,“在看什么?”

宋宋指了下那个收费窗口前方的空地,“你记得吗?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就在那儿。”

他视线跟着看过去。

宋宋侧首看他。

顾旻轻眯了下眼,长睫投下细碎的阴影,不知道记起来了还是没能记起,他收回眼,轻笑道:“那么小的事情你还记得。”

宋宋轻点头。

她当然记得。

当年如果不是他在雨夜中送来三万块钱,阿爷恐怕很早就离她而去了。

-

检查结果出来了。

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走出医院时,到了门口,宋宋最后回头看了眼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再仰头看他。

他们这时候站在门口。

身后是医院大厅的冷光,前方是飘着细雨的沉沦夜色。

他的侧脸被半明半暗的氤氲着,看不真切,总觉他很近,又很远,像是这夜色中的朦胧细雨。

他们下车时还没下雨,但是他记着带了伞,因为这地儿近处没法停车。

他垂眸要撑伞。

宋宋突然说,“我还记得,当时你想摸我的头安慰,但是我躲开了。”

“因为你那会另一只手扣着一只篮球,我总觉得你是想像扣篮球一样扣我的脑袋。”

顾旻被她这说话逗笑。

才知道有些人的脑回路是从小就长歪的。

他笑时,头她这边轻偏了下。

偏向光。

这一幕就好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他被夜色氤氲的侧脸,朝向她,一瞬间清晰,清晰到看见他点漆的黑眸盛了笑意,狭长的眼轻弯,眼尾轻往上挑,下方的红色小痣在夜色里惹眼至极。

平时里清冷的眉眼,因为笑意添上几分恰到好处的风流。

像是平静的深湖雪水,轻荡起浅浅涟漪。

宋宋好像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她眼睫轻颤了下,说,“我后悔了,要是你现在再摸我头,我一定不躲。”

顾旻的视线随之轻落到她头上。

她头发如今养得很好,如墨般顺滑有光泽,头顶的小绒毛柔软茂密,不像她小时候干枯发黄。

他视线停在她头侧那处因晚风轻吹而隐约能看到下方的红肿溃破上。

方才医生才为她处理过。

让她少去碰。

她没及时处理还洗了个头。

现下已经有些发炎了。

他将视线轻移,落到她站到外面感到有些冷而下意识搭在一起的手臂。

又往下落,落到她裙摆勾勒露出的那一小截雪白腰肢。

顾旻没接她话,只是垂眸将西装外套脱了,擡手为她轻披上,再将伞骨撑开,执伞面往她那边偏,他低声,“走吧,这儿风大。”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檀香。

宋宋轻眨了下眼,原本是在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此时,懵懵懂懂地跟随着他往飘摇的雨中走了两步。

冰冷的细雨被风吹,不停往伞内钻。

宋宋打了个寒颤。

往他身边靠了靠,还是冷,又默默地将身子往他身后挪。

顾旻对她这拿他挡雨的行为毫不在意,配合地将手臂轻擡起,尽可能地为她多遮挡一些风雨。

宋宋察觉他动作,又想到方才被他回避过的话题。

他没对她试探的话作出任何评价。

但却弯腰为她披上了外套。

宋宋的指尖轻攥住他外套的边缘,擡眸看他,“哥哥。”

“嗯。”

她嗓音软,认真道,“我上了大学也没有接触到什么优秀的同龄男生,我也一点也不想和他们接触,我还是觉得我没有错,我就是喜欢你,不是你说的——”

接下来的话被顾旻淡声打断,“再说这些你今晚就回学校去住。”

宋宋立马闭嘴,过了半秒,又害怕地补了句。

嗓音怂,又带着点隐隐的沮丧,“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