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实人
同一片月色之下。
缭绕的雾气之中, 萧隼赤着上身,泡在浴池之中,伸手抚着胸膛之上那道狰狞的疤,有些出神。
他白日离开护国公府后, 恰好又遇上了那位顾宝珠。那位不久前还在和顾挽澜针锋相对, 想要将顾挽澜踩到泥里去的大小姐, 见了他, 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放狠话, 让他不要再去招惹顾挽澜。
萧隼没有因此生气,他喝退了身旁想要上前的侍从, 只觉得甚有趣味, “姑娘,或许你还记得,一个时辰之前,你还在借由本王来攻击顾挽澜。”
“您也说了,那是一个时辰之前的我,现在的我,就不允许你们在她头上打坏主意!”
辩驳得急了, 顾宝珠差点与他急眼,, “总之!她是个极为温柔的好人!”
顾挽澜……温柔?好人?
萧隼当时差点没笑出声, 他回来后,又细细让人探查了一下顾挽澜在这西京城里的风评,这才发现,她如今在西京城里的风评竟是算得上很不错, 便是连着被顾挽澜“欺负”得狠了的那顾家二房的两口子,竟也未曾在外人面前说过顾挽澜的一点坏话。
简直与在柔兰的她天差地别。
柔兰时候的她, 可完全是个人憎狗恶的狼崽子。从她当初为了逃离柔兰,毫不留情地就捅了他一刀,便也知她是个如何冷心冷情的女人。
他甚至有些期待,顾宝珠、崔珏这群如今被她迷惑了的人,看清她真面目的那一日。
萧隼低声笑了出来。
挽澜,这世上,终究只有我最能懂你。
因为,我们是同类——都是永远最爱自己。
他会等着她重回自己身边的那一日。
“王爷,柔兰来信。”
隐卫的声音自门后响起。
萧隼自热气蒸腾的浴池中跨了出来,随手系上放在屏风上的外袍。
“进来。”
他如今在庆元帝面前过了明路,被分了一处离着皇城大街不远的高门旧宅作为居所,宅子里大都是庆元帝准备好的人,他的人一半在来大夏的路上被柔兰王派人给杀了,剩下的一半,一部分被他调去一直在查一宗旧事,还余下的十余隐卫便隐在了他的内院之中,若无事平日并不不会寻他,如今看样子,怕是那宗旧闻有了收获。
隐卫进了屋,并不敢擡头,只垂着脑袋,将手中封好的信件恭顺地递出。
萧隼接了信,就随手展开。
当初他隐忍多年一番筹谋,欲在旧王身死之后,一举上位,却不想,他的计划却像是被人提前知悉,有人隐在暗中处处与他作对,最终他夺位失败,只能狼狈遁逃,若非当初母亲的人拦了片刻,他怕是早成了一堆白骨。
他曾以为那幕后之人便是他那好王叔,可他事败那日曾试探过,他那王叔却对此一概不知。
此等危险又诡谲的敌人,一日不找出来,他一日便难安稳。
于是,便是在他最为艰难的逃亡时期,他也不忘拨了人手去暗查此事。可惜年那人做得太过干净,这些年虽时时有消息传来,但都没查到什么太有用的讯息。
这一次,萧隼本也以为如此,然而,不过朝着信上随意一撇,他整个人就因太过震惊而僵在原地。
他瞳孔微缩,捏着信件的右手之上,青筋暴起。
“崔家?!当初坏了本王大事之人,怎么可能是大夏的崔家?!”
他曾想过许多他当初在柔兰的敌人,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到最后竟是指向了远在万里之遥的大夏崔家!
崔家、崔家……
萧隼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他能想象到的所有关系脉络,可实在是不管哪一条都难以解释他们当初对他下手的缘由。
萧隼面色神情不断变换,蓦地,他视线停在不远处的烛台之上。
就在不久前,他曾在与之相似的烛台上,烧过另一则与崔家有关的消息。
崔珏,乃母不详、不被崔家所承认的崔家子。
那夜崔珏的疯狂举动、还有他的真实身份……
萧隼突然就有了一个极为石破天惊的猜想。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可……真是太有趣了。”萧隼伸出手,将信件放在烛台上点燃,看着火舌逐渐将信件吞噬,他的眼里闪着明暗不定的光。
“想办法派人去跟那位递一句话,我要去见她。”
*
初来葵水,顾挽澜被戚容等人按着在床躺了两天之后,才允许她能下床透气。
顾乐欢给她把完脉后,看着顾挽澜欲言又止,“你躺着的这几日,顾宝珠的事可是在西京城里传遍了,她竟然也真能一家家上门,去给曾经欺负过的姑娘家道歉,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药?”
躺了两天,顾挽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蔫了,她下床伸了个懒腰,“她自己愿意,随她去好了。”
顾乐欢撇撇嘴,“你倒是大度,竟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之前设计你多次。”
顾挽澜活动了下筋骨,随口道,“倒也不是大度,只是感觉就算把一个姑娘给欺负哭了,也没太大成就感——”
“等等。”顾挽澜有些后知后觉,扭头看向顾乐欢,“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样莫不是在吃醋吧?”
“啪嗒”一声,顾乐欢径直合上药箱,恶声恶气道,“怎么?不行吗!怎么说你才是我的姐姐!!但是如今外面可都在传,她顾宝珠在你的教诲下如何地痛改前非,你和她又是如何的姐妹情深!”
顾挽澜恍然。
她忙不叠上手抱住了顾乐欢的手臂,还求饶一般晃了晃,“好乐欢,别气了,我正巧等会儿要出府一趟,没你可不行!”
顾乐欢僵住,她讶然地看向抱住她手臂的顾挽澜,嘴巴张了张,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姐姐今日这般竟是在和她……撒娇么?
莫不是脑子睡糊涂了吧?!
察觉到顾乐欢震惊的视线,顾挽澜有些羞窘地摸了摸鼻子。
她在床上躺着的这两日,只是稍微有点想通了,很多东西她既然有些放不下,那不如在她离开那日之前,今朝有酒今朝醉,彻底享受这座西京城带给她的一切。
真到了要别离那日,船到桥头自然直。
顾挽澜笑着拍了拍顾乐欢的后背,“好乐欢,走吧!去换身衣服,待会姐姐带你去逛街!”
顾乐欢以为顾挽澜口中的逛街,大抵应该是还存其他的意思,未曾想,今日出门的顾挽澜当真就只是带着她逛街。
先是让她帮着参考,给戚容、护国公还有崔珏买了大包小包的衣服、玉石、笔墨若干。
这还没完。
后来她在哪个摊位上多看了一眼,顾挽澜就把她带了过去。
她稍微对哪个物件表示了喜欢,顾挽澜就当场掏了银子。
所有的物件通通都让掌柜的包好,直接让人送到了护国公府。
逛到最后,顾乐欢都不好意思让眼睛四处乱瞟,生怕顾挽澜注意到了就直接买下。
“够了够了,姐姐,我便是来年的头面和衣裙都已经够用了,可以不用买了。”
顾挽澜仍旧兴致勃勃,“姑娘家逛街怎么可能这么快!你买够了,我还未尽兴呢!其实你之前多次帮我,我便想带你出来逛街了,只是一直凑不到时间罢了,这回你大胆地买,莫要想着替我省钱。”
算上护国公嫡女的月例,她再怎么说,也是每月有三份银钱进账的女人。
更别提,她季凛的账上还有诸多赏银,至今都还未曾用过。
顾挽澜用手指勾着钱袋子甩了甩,随意打量着这条街上的各类铺子,看还能给府里人添置点什么,倏地,街角处,有一身着松青色长袍的清俊公子一闪而过。
顾挽澜的视线下意识便追了过去。
“姐姐?你在看什么?”
见着顾挽澜似是看着一处出了神,顾乐欢便也探头看了过去。
望着那街角处极为隐秘的南风馆的招牌,顾乐欢默了默,“姐姐如此,莫非是对那处的公子起了兴趣?”
顾挽澜神色沉重,点了点头,“可能必须得想办法进去一趟。”
言毕,意识到身后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出了变化,顾挽澜才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回头找补了一句,“我方才的确是看那处的公子不错……”
“不是,我并非在看公子,我是看到了萧隼竟是进了那南风馆,才对那里生了兴趣,并非你想得那般!”
顾乐欢乐了,“姐姐这么慌忙着急解释做什么,莫非是怕我和姐夫告状不成?”
顾挽澜一噎,“与他有甚关系,这不是怕影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么。”
“咳,总之,事关萧隼,我得尽快跟过去看一看,你今日就先回去吧。”
顾挽澜转身就要走,顾乐欢却是一把抱住了顾挽澜的胳膊,轻笑出声,“姐姐可真是老实人,要我说,这等时候,可正是缺了一个像我这般可以为姐姐遮掩去了南风馆的人。不然到时候有的人问起,姐姐岂不是很容易露馅?”
“放心,我可绝不告诉姐夫。”
顾乐欢朝着顾挽澜俏皮地眨了眨眼。
顾挽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可很快,顾挽澜就后悔了她的决定。
救命。
在她不过稍微走神、在大厅里寻觅萧隼身影的工夫里,顾乐欢竟然一口气点了十个作陪的小倌。
而等到十个活人送到她们包间之时,顾挽澜更是差点两眼一黑。
十个,不偏不倚,还都是崔珏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