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知羞
入宫?
他那夜入宫, 在宫中见过他面容的人不少,有心人一查便知,瞒不了旁人。但一般人却也很难这么快地将他一名普通的民间画师,和皇宫扯上关联。
如此看来, 那名隐在萧隼身后的人怕是本身就与皇宫牵扯极深。
案台上的烛火跳跃, 在崔珏的面上投下晦暗不明的暖黄色光晕。
崔珏转过身来, 看向榻上斜躺着、姿态懒散的顾挽澜, 她似是无聊, 正在用手卷着玩她散乱在外的乌发,她并未看向他, 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回答。
但崔珏却知, 并非如此。今日他的回答,很重要。
崔珏垂眸上前,缓缓在床榻边坐下,双手托住了顾挽澜的脸颊,迫使她看向自己,“挽澜。”
“你干嘛?”顾挽澜却仿佛炸毛了的猫,瞬间往后缩了缩, “已经够了!很够了!再用方才那招没用的!我跟你讲!”
崔珏轻笑出声,他用指腹摩挲着顾挽澜的脸颊, 慢声道, “别慌,挽澜。我只是想让你至少现在这刻,只看向我。”
顾挽澜似有所觉,面上的薄红消退, 缓缓擡起眼看向身前之人。
崔珏捧着顾挽澜的脸,不退不避, “挽澜,你说的没错,我有秘密。只是如今并不方便与你分说,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所为绝不危害护国公府,也绝不危害社稷。”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看向她的眼神太过真挚,一时竟然顾挽澜都有些恍惚,给了她一种他似是恋慕她极深的错觉。
可,怎么会呢?
顾挽澜咬了咬舌尖,让自己醒过神来,“那入宫之事?”
崔珏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确有此事。萧隼那夜,我曾入宫。”
顾挽澜挑眉,难怪那日她回府之后,发现他也是衣衫不整,气息紊乱,怕是他也只比自己早先一步从皇宫到了家。
“因何入宫?”
“与崔琼一道。”
顾挽澜暗忖,如此,倒是和她先前的猜测差不离了。崔琼对崔珏太过亲密与信赖,而这很难仅以“兄长”这个身份来解释,但若是崔珏实为崔琼的幕僚,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思及此,顾挽澜主动凑上前,眨了眨眼道,“能问吗?我有点好奇,你与崔琼到底是何关系?”
她一下离得太近,两人鼻尖差点撞上,崔珏呼吸漏了一瞬,他滚了滚喉结,垂眸道,“虽不被崔家承认,但我其实……算是他的兄长。”
倒是也……对上了。
顾挽澜又多看了崔珏两眼后,便退了回去,“那我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不,猜测崔珏或是崔琼的幕僚后,她其实胸中涌上了更多的问题,譬如,他崔珏对季凛之事可有掺和,又譬如,崔琼当初斩杀何三是否还有旁的内情。
可是,这一切又不该是一个,才来认亲不久的护国公的女儿应该知道或者试探的问题。
顾挽澜如今看着崔珏,就感觉像是自己面前放了一桌子鲜美可口的菜肴,甚至于连筷子都给她搁手里了,但是她却只能干看着而不能吃。
这就是自己也有秘密的报应么。
顾挽澜越想越郁闷,擡眼瞧着还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就更郁闷了,她长腿一伸,又想要去揣他一脚,没想到却直接被崔珏伸手给捉住。
崔珏无奈笑了声,“夫人问什么,我可是尽数都答了,我又哪里惹恼了夫人?”
脚踝被人握住,顾挽澜未着寸缕的腿便从被子下露了出来,在烛火下实在是有些晃眼,看得顾挽澜面色都红了两分。
羞恼之中,顾挽澜正欲挣脱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原本要踹出去的动作,力气上便卸掉了八分,只顺势压在了崔珏的胸口之上。
崔珏垂眸看了眼,笑了,“夫人这是……意欲何为?”
顾挽澜面上双眼望天,脚下动作却没停,只无辜道,“只是好奇,日后若我与你那好弟弟同时掉入水中,你会先去救谁?”
崔珏平缓了下呼吸,欺身上去,眼眸深深,“夫人方才所言,我可都还记得,夫人说,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未曾深厚到可以毫无保留互相袒露的程度……”
顾挽澜恼了,瞪了崔珏一眼,当即就要收回脚,“那夫君的意思便是想说日后你定会站在你弟弟那一方喽?”
崔珏却顺势一拉,直把顾挽澜大力带入怀中,低声笑道,“不,我是想说,既然还不够深厚,那该日后和夫人多多互相袒露才对……”
顾挽澜一噎,半晌才让坠入热潮的脑子又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的烛火起起伏伏,顾挽澜带着一丝恼,朝着崔珏光洁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下去,“这些词莫非是夫子让你这般用的不成!崔珏!你一个读书人到底知不知羞!”
狗男人。
竟是回避了她方才的那个问题。
果然,即便是用上了美人计,也还是崔狗对他而言更为重要吧。
*
翌日,天还蒙蒙亮,顾挽澜才练习完一段枪法,还未洗漱,便得了消息,说是顾宝珠来寻她,已经等了她小一会儿了。
顾挽澜顿了顿,放下了手中长.枪,接了帕子,随手朝着脸上抹了一把,“那行,她既然这么早就来了,就先去见见。”
顾挽澜转过影壁,便瞧着一红裙少女手上紧紧捏着一沓信封,整个人坐在圈椅当中,看上去十分紧张。走得近了,还能看到她眼下藏着青黑,虽被少女仔细用脂粉给盖了盖,仍是不可避免地透了出来。
“叩叩”
顾挽澜走到门边,随意在门框上轻敲了数下。
少女就像受惊的兔子,猛然从椅子里窜了起来。
瞧见是顾挽澜,顾宝珠似是更紧张了,手上的一沓信封都被她捏得皱了起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
顾挽澜却截断了她,开口吩咐了旁边的侍女,“瞧这天冷的,先去给她拿一件斗篷过来,对,再上些易克化的点心,我也有些肚子饿了。”
顾宝珠鼓起的一股气,当即就卸了个一干二净。
对于向来借着自己身世作威作福的顾宝珠来说,去求得那些曾被她欺负过的姑娘们的原谅,是一件相当难开口的事。
起初,她不过是因为心中被顾挽澜点起来了一把火,又因着输给顾挽澜的不忿,迫使她朝着那群姑娘低下了头颅。
可后来……
“可有威逼他人?”
顾挽澜的声音淡淡的飘了过来。
顾宝珠抠着手指,“未曾,皆是让她们心甘情愿。”
顾挽澜顿了顿,看向顾宝珠,“那你今日过来,还是想知道你那日为何会输么?”
顾宝珠轻轻摇了摇头,她捏着那一叠信封道,“我其实大概是有些明白了,你想让我去求得那些姑娘的原谅,不单是为了惩罚我——”
“哦?”
顾挽澜挑眉,示意顾宝珠接着说下去。
顾宝珠神色先是闪过一丝迷茫,最后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是想通过这件事让我知道,我那日的失败,其实是我不会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你那日在诗社可以成功是因为,你所要借势的人本就是贫寒学子,你对崔礼的指控本就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但我不是——”
“我想利用名节之事毁掉你,但说到底,你的名节如何对那群百姓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们也没可能因此站在我这边,去对抗你这个手中握有护国公府的人。”
顾宝珠本以为她面对顾挽澜,剖出自己当时的丑陋会很艰难,没想到,大抵是这几日已经习惯地承认了自己曾犯下错事,今日竟是顺畅地便说出了口。
“顾挽澜,你的良苦用心,我都体会到了!”
迎着顾宝珠看过来热烈的眼神,顾挽澜下意识退了退,心里一阵发虚。
……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天知道,她当真只是坏心眼,想让这小姑娘吃点苦头罢了,倒是没想到她领悟了这么多。
眼角瞧着侍女捧上了一袭斗篷过来,顾挽澜忙招呼侍女去给顾宝珠给披上。
见着少女裹了斗篷,唇色没那么发白了,顾挽澜佯作严肃地轻咳了两声,“你既然都知道,那又何必来找我。”
顾宝珠身形一僵,捏着信封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微微泛白,“是……是……”
顾挽澜了然,她回头吩咐了身旁的侍女们先行退开。
顾宝珠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仍是不敢直视顾挽澜的眼睛,声如蚊蚋,“我……我不知道该和谁说……但是不知为何……感觉只能和你说……只有你或许才能懂我……”
顾挽澜眼皮猛地一跳。
这大小姐莫非又是犯了什么事不成?!
秘密!她现在可不想再掺和进别人的什么秘密!
顾挽澜急忙就要后退,没想到顾宝珠动作却比她更快,她双手往前一抓,死死捧住了顾挽澜的双手。
然后,她双眼放光地凑了上来,显然是释放了压抑许久的兴奋,快速道,“顾挽澜!我日思夜想,都还是那一日的情形,你说若我女扮男装去当那讼师,在公堂之上为那苦主们辩上一辩,可还行?!”
?!
顾挽澜差点跌一个仰倒,幸亏顾宝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顾宝珠也知她的想法是有些石破天惊,所以她也只敢与顾挽澜悄悄地说,因为在她眼中,顾挽澜似乎就是个百无禁忌的主。
不过,顾挽澜反应竟然这般大,果然,这种事情即便对顾挽澜而言,也会觉得太荒唐了吗?
顾宝珠忍不住抿紧了唇,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
顾挽澜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阻止你,你想做就去做啊。”
“真的……你觉得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又不是去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顾挽澜摊了摊手,“不过先说好啊,我不会帮你。你也别想着说,凭我们的交情,我日后会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们没这种交情。”
顾宝珠努力压了压,却仍止不住上扬的唇角,“知道了。只要你也觉得可以,这就够了。”
不管是谁,她就只是想得到别人的一句“可以”就好。
似乎只要有一个人觉得此事可行,她就拥有了可以去做的勇气。
顾宝珠拢着斗篷,暗自雀跃不已,等到快临走了,才突然想起,她还有一物未曾交给顾挽澜。
“这是?”顾挽澜狐疑地看着手中的帖子。
“是明日羲和公主的宴请帖子!羲和公主的宴,可是一帖难求呢,你既对高门后宅有了兴趣,不妨亲自去看看,这便是我的交换!”顾宝珠颇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对了,至于那些弯弯绕绕,你也无须担心,那日我会随你一同前去。”
“哦?这倒巧了。”顾挽澜把玩着手中的帖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萧隼背后之人既然能将势力渗入宫中,那这公主所办的宴,或许能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