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少年意
看到顾挽澜的这一瞬。
街上喧哗的人声, 都开始从崔珏耳边抽离。
身侧眉眼飞扬、眼神桀骜的女子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和对面之人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越发鼓噪的心跳声。
直到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视线相撞, 崔珏才陡然醒过神来, 涩然开口, “什么?”
顾挽澜便一手握着腰侧的剑柄, 神色傲然地问了一句,“到底相识一场, 崔大人可要本指挥使护送回府?”
裴颜方才是被打懵了, 从她出生至今,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过!这下方从顾挽澜的装扮和称呼中,得知此人或是最近风头极盛的绣衣使指挥使飞鸢。
可即便是绣衣使指挥使,那也只不过是皇帝养的一条狗!前朝皇帝的祖宗可还给她们裴家牵过马呢!
她飞鸢不过一介从泥腿子爬上来的小小指挥使怎么敢如此对她?!
“崔珏!把她给我拿下!我倒要去问问陛下!他的人就可以随意侮辱人么?!”
顾挽澜胸中郁气更甚,她是怎么有脸方才恨不得要崔珏死,这会儿又对着崔珏颐指气使的。
顾挽澜佯作惊讶捂了嘴,倒退了两步, 看向裴颜,“哎呀, 合着你们俩认识啊, 瞧着大婶你方才那样,我还以为你是缠上崔大人的歹人呢,那我方才岂不是不该随意插手了?没想到如崔大人这样的,也要有想要攀附上来的穷亲戚啊。”
裴颜气得脸都红了, 大声道,“什么穷亲戚!我是他娘!”
顾挽澜表现得更惊讶了, 好似看到了天下头一等稀奇事,“怎么会?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方才那样,哪里像是崔大人的娘啊。”
说完,顾挽澜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连忙又缩回了手,一脸惶恐,“哎呀,若您当真是崔大人的娘,那我方才岂不是犯下了大错,可是我当真没看出来啊,您要是不信,要不我现在就去拉周围人问问,看看他们有谁觉得你方才那样像是给人当娘的?”
飞鸢的话,犹如一耳刮子又抽到了裴颜面上。
眼看这飞鸢竟当真就随手拉过周围路人,似乎是要为自己方才的错误自证清白,裴颜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平生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整个人恨不得立马晕厥过去。
可她不能再让崔家或者裴家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裴颜一口银牙都要被她咬碎,她一把拉住了飞鸢的手臂,低声道,“够了!”
裴颜又怨毒地剜了崔珏一眼,“不敬尊长、毫无教养,这等野丫头倒是与你——”
“崔夫人。”
崔珏冷声打断了裴颜的话。
方才看到顾挽澜有作戏之心,崔珏便退到了一旁,可裴颜不该将矛头对准顾挽澜。
崔珏上前一步,从裴颜手中夺回了顾挽澜的手腕,眼神冷淡至极,“您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不如多去卖点珠宝首饰,好让您的那些兄长们日后在大狱里好过点。”
“崔珏——!”裴颜尖叫出声,又欲发作,正巧,崔琼此刻气喘吁吁地朝着这处跑了过来,“娘!娘!您让我好找,我差点都找疯了,您怎么到街上来了!”
裴颜一看到崔琼,身上的尖刺瞬间软了下去,她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崔琼,像是抱住一根浮木,絮絮叨叨道,“琼儿!琼儿!对,我还有你,我还有你!你可累着了?娘不该让你担心……”
眼前之景,从剑拔弩张瞬间转到了母慈子孝,让顾挽澜生了一股极为荒诞之感。
她下意识擡眼看向身侧之人,却见崔珏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一点波澜,像是对这一切早已熟悉到麻木。
顾挽澜心头一涩。
崔琼安抚好了裴颜,这才有工夫看向兄长这边,可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崔珏左脸上过分显眼的红印,连忙就要开口,“兄长,你的脸——”
崔珏却打断了他的话,移开视线,看向身侧的顾挽澜,温声道,“可用过膳?”
关于母亲心中无他这件事,明明这是他前世就已经知道并死心的事情。
顾挽澜一怔,摇了摇头,“还未。”
明明这些早已激不起他半分情绪。
崔珏握住顾挽澜手臂的手松开,然后下滑,直到扣住了她的掌心,“带你去吃?”
“好啊。”
顾挽澜冲着崔珏一笑。
崔琼带着出来寻找裴颜的侍从,便也是在此时寻了过来,见到了崔珏也俱是一惊,作势就要围过来行礼。
“家主——”
只是行礼的话还未说完,人就被崔珏给拨开。
墨发扬起,衣袂翻飞。
“兄长!”“家主!”
在崔家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
崔珏一手握住顾挽澜,带着她,从逼仄的、压抑的人群包围里,无所顾忌地大步跑了出去。
明明他早已习惯,可当有人为了他站出来。
给了他无所顾忌的偏爱。
这些压抑和阴暗,他似乎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耳边是和自己心跳一般鼓噪的风声 ,手里握着的是自己最想要握住的人。
这一刻,似是连阳光都开始眷顾于他,穿过厚厚的云层,在他身前洒下耀眼的光。
他甚至想要放声高歌。
只是,这一份肆意到底没能持续很久。
在跑过一处偏僻暗巷的时候,顾挽澜手上一用力,就把崔珏给拽了进去。
顾挽澜喘了一口气,就把崔珏给推到了对面墙壁之上,瞪了他一眼,“够了啊,还想跑,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后知后觉,崔珏才又察觉到了双膝上的痛意,他朝着顾挽澜展颜一笑,“其实无事,陛下只是罚我跪了些——”
“噗通!”
偏僻逼仄的暗巷内,一声突然错乱的心跳声就尤为明显。
崔珏尴尬了一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身体已抵在了墙壁之上,再无可退之地。
崔珏抿了抿唇,正欲擡眼和顾挽澜说声抱歉,触及身前人通红的耳廓之时,整个人猛地怔住。
原来,那心跳声竟是她的!
潮湿、僻静的暗巷里,一时之间,似乎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二人渐进的心跳声。
顾挽澜受不住崔珏意味深长的目光,率先败下阵来,她擡起双手,试图用手臂遮挡住脸颊发烫的自己,“好嘛,我承认,是我的,是我的,你别这样看我了!”
实在是、实在是顾挽澜从未见过方才那般的崔珏。
崔珏长相俊美一事,顾挽澜早就知晓,只是从前的他,即便是笑,也多是清冷浅笑。
可是方才,他朝着她笑的时候,眼里像是揉了最璀璨的星子,甚至于,她还看见了他的一颗小小犬牙。
像是剥离了所有的一切,她被他突然展露的那份清澈的少年意气,猝不及防地给击中心房。
她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心跳。
越想扼制、越发强烈、直到彻底被眼前人给听见。
可,不过是一个笑而已,自己当真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一样。
尴尬、羞耻、胜负欲……所有情绪在暧昧的空气里叠加,让顾挽澜一时之间竟不敢去看崔珏的眼。
“一样的。”崔珏轻笑一声,一把搂住顾挽澜,将她的左耳按到自己胸口处,“听到了吗?我的。”
……太近了。
顾挽澜咬了咬唇,只觉得脸上又要烧了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透过胸膛的起伏传入了她的耳间,像是一根羽毛在她心上轻轻扫了一下,便是连耳朵都痒了起来。
顾挽澜靠在崔珏的胸口,默默等着脸上的热意褪下,瓮声道,“你刚刚那样笑就很好看,之前怎么没见你这样笑过。”
崔珏懵了一瞬,这才想起顾挽澜说的是什么,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早知一个笑就可以让你方寸大乱,之前我定然每□□你笑三百遍。”
顾挽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突然又想起之前未说完的话,推开了崔珏,看向了他,“皇帝为何还要罚你?”
崔珏却抓住了顾挽澜话语中的字眼,“还?莫非是你之前入殿与我有关?”
崔珏不过是突如其来的一个猜想,可是说完之后,却越发觉得这不是猜想,可能是一个事实。因为庆元帝面对他之时,显然怒意已被转移过了,他才能如此轻易脱身。
可……
那时的她不是才亲眼见证过他的傲慢,与他说过“既非同路”么。
顾挽澜没想到崔珏如此敏锐,她摸了摸鼻尖,还有些羞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把怀疑萧隼和宫中人有勾结的事,告诉了庆元帝。我想着这样的话,庆元帝对萧隼口中的话,应该就不会轻易相信了。你应该会好过点。”
……才没有这么简单。
崔珏闭了闭眼,用力压下心头后知后觉浮起的惶恐。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之下,控告宫中之人才没有这么简单,一朝不慎,就被会打上污蔑皇族的罪名!
崔珏睁开眼,重新看向身前之人,涩然开口,“你没有看过那封信,却一直在信我。”
顾挽澜眨了眨眼,“信?”
信!
顾挽澜这才想起昨日她沐浴前,天璇曾交给了她一封信!但是她昨日因为太过疲倦而睡着了,后来又出了梦中的事,以至于这封信就一直被她忘在了脑后。
顾挽澜急了,“那封信写了什么?!重要么?抱歉,我——”
“已经不重要了。”
崔珏笑着摇了摇头。
心里像被什么充实而甜蜜的东西给塞得满满当当,又像是落满了灰尘的空房间被什么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现在重要的是……”崔珏眼眸变深,双手捧着顾挽澜的脸,微微俯身了过去,直到二人鼻尖相抵,呼吸交缠——
崔珏带着哑意的声音撞入她的耳廓,“顾姑娘,我可以吻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