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狂流 作品

第194章 这个祷告,它正经吗

第194章 这个祷告,它正经吗

死人消失。

晏明灼觉得自已应该恐惧。他没有。他甚至径直进屋,将屋内场景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内。

紧接着,晏明灼走近床铺,卷起染血被褥,重新回到后院,扔进他原本用来掩埋丈夫尸体的深坑。

晏明灼在屋内找到火折子。他敲击火石,把火折子扔进坑里,看猩红火舌舔舐棉绸布,把罪恶的痕迹化为漆黑灰尘。

深远的雪夜里,气候寒冷,晶花飞舞。

晏明灼裹着厚厚冬衣,白皙脸颊染上薄薄寒霜。燃烧产生的热量令深坑周围气温异常升高,融化了他脸上的寒霜,流下如同眼泪的水痕。

晏明灼忽然闭上眼,举起双手,在胸前合十。他在为意外死去的亡夫祈祷。

从明天开始,他的身份,就从结婚没多久的新娘,变为黑衣戴孝的寡妇。——或者说寡夫。毕竟他是男性。

晏明灼在脑子里编织着明天要用来应付村民的说辞。他编得又快又流畅,像是天生熟练编织故事。

跟随丈夫来到供神村定居前,他难道是个职业骗子吗?职业见不得光,才要逃离原本的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要结婚,本来不必背井离乡,非要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小村子。丈夫也不会为了让供神村接纳他们这对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冒着风险出村与妖魔搏杀,因此冷落晏明灼。

冰天雪地里的村落聚集地,是唯一能让生命繁衍生息的场所。

缴纳一大笔田地宅税,他们才在远离其他村民家中的村尾,有了一小间安身之所。

丈夫是个笨蛋。

如果他能够坦诚地告诉妻子,他是为了未来而用生命在奋斗,并非沉溺酒精享乐,弃家中妻子于不顾,也许晏明灼就不会寂寞到要和村中其他男人偷情。

他们会一直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

垂眸祈祷时,晏明灼一直在脑海里咀嚼着与丈夫的过往回忆。温情的相处片段不多,只能反复拿出来翻阅。

他思念着他死去的丈夫。

尽管如此,晏明灼对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回事,没有丝毫动摇。

即便再来一次,他也会把银色手术刀捅进丈夫身体。这一次晏明灼不会让可怜的丈夫独自呆在屋内,他把会把丈夫尚且柔软的身体拖到后院。

他挖坑时,丈夫就能陪着他,看雪花坠落,洒满肩头,直到身体僵硬地被推入坑中,实行火化。

在人间,他们终于能够共一次白首。

这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呢。

晏明灼手臂垂落。他摘下皮毛,银发散落身后,面对雪夜与火光轻轻微笑。

要找到亡夫消失的尸体。让他安心下葬。

说起来,为什么丈夫会选择带他来到供神村?因为供神村里,有许多长得和丈夫相似的男人吗?供神村,曾经是丈夫的家乡?

如果丈夫在供神村有家产,他们就不用缴纳那么多钱。不对,他们仍然是陌生的外乡人。

晏明灼回想着来到供神村以后的记忆。

他曾经在祭庙神像前祈祷,告解他的“罪恶”。然而从神像后转出来的身影,尽管穿着雪白祭司服,那英俊深邃的面容却十分熟悉。

是亡夫的脸。

晏明灼先前在床上说,他把偷情的对象都当成了丈夫,并不算完全的说谎。他看见的事实,便是如此。

但其他村民,包括丈夫在内,似乎都不这样认为。

所以他除去不明缘由的失忆,其实还患有脸盲症吗?他把偷情奸夫都想象成丈夫,会让他在背叛丈夫时心中更好受?

晏明灼默然。

倏地,他脑海里跳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死去的丈夫,会不会混进了奸夫里?

在听过他的解释后,丈夫应该多少也能了解,在晏明灼的眼中,他的奸夫们,都长着和丈夫一样的脸。

不管是诈尸,还是妖魔作祟。本该断气,却没能安葬的丈夫,说不定还保留着生前的念头。

丈夫原本就想要掐死晏明灼。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为什么丈夫要消失。丈夫或许想在晏明灼和奸夫密会的时候,假装成奸夫的打扮,想要突然杀死他,借此报复晏明灼的背叛。

好烦人啊。诈尸的亡夫。

晏明灼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

……

第二天,晏明灼收拾好家中一切,前往村中心的祭庙,向雪教和神明报告丈夫已死的消息。

雪教掌控着供神村村民的精神世界,与死后灵魂。无论是降生还是死亡,都必须报告雪教,让祭司举行庆祝或哀悼的仪式。

这也是为了让祭司能够更好地检查新生儿与死者,确保他们灵与肉没有被妖魔寄生。妖魔如果混入村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就算灭村,也是常有的事情。

供神村的祭庙里有四位正式祭司,两位祭司预备役。德高望重的大祭司很少出来,代替他主持仪式的常常是另外两位村中土生土长的祭司。

两位祭司预备役,是这两位祭司的学生。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供神村,通过多次选拔后才有幸成为祭司预备役,离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只差得到雪教中心祭庙的认可。

与晏明灼有私情的祭司,是唯一一位外来祭司。

他似乎是被中心祭庙派遣来供神村。碍于身份,又没有故旧之情,村民们对外来祭司格外尊崇,不用姓氏加头衔称呼,也不用职位,而是恭恭敬敬唤他“祭司大人”。

晏明灼穿着肃穆的黑衣,脸色雪白,站在祭庙紧闭的大门前,十三级台阶之下。

他神色悲伤地向众人报告,昨夜他梦见妖魔潜入家中。心悸醒来,却发现床边有干涸的飞溅血迹,丈夫消失不见,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来。

晏明灼的话,在村民里引发一阵惊呼。

妖魔伤人,潜入村中带走选中的猎物,的确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久远的过去,人类不过是几个大妖怪圈养的储备粮。大妖怪想吃人的时候,连隐蔽功夫都不必做,直接挑选抓人就好。就像是挑选小甜点一样简单。

遇上大妖怪放开肚腹吃喝的时候,村落能被吃得十室九空。

某些新村子没经历如此残酷的历史年代。供神村作为雪之国最古老的人类聚居地之一,村中祭庙内铭刻的碑文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被妖魔带走的人,不可能再回来。就算回来,也是妖魔的陷阱,会变成妖魔引诱死者家人的伥鬼。供神村绝对不会允许伥鬼进入村落。

所以,晏明灼的丈夫,尽管消失不见,确切无疑已经死去了。

唯一的疑点,是妖魔为什么留下了晏明灼。晏明灼会不会才是伥鬼?

村民们安慰晏明灼的声音逐渐消失,带着怀疑的审视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向雪地中那道修长却单薄的身影。

晏明灼总是和不同的男人走在一起。可见是个不安于室的。

明明是个男子,却银发如雪,唇色落梅,比女子还要能够惑人。

村中不知何时流传起关于晏明灼的小道绯闻。村民们同情被戴了无数顶绿帽的老实人丈夫。对晏明灼,他们心情复杂,表面和气,内里却心思各异。

“祭庙会需要举行净化仪式吧?不知道主持仪式的是刘祭司,还是吴祭司。”

“这家伙还是不是人类?本来也是外乡人,说不定是他们带来的妖魔!”

“对呀,他长得和妖精一样。人类怎么会有银白色的长发,银白色的眼睛。他的丈夫,说不定就是被他自己吃掉。真可怜。”

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环绕在晏明灼的周围。

晏明灼神色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他的脊背挺直,在雪中如一株雪松,亭亭而立,任何风霜雨雪都不能击垮他。

只有他胸前小小的白花,代表对亡夫的悼念,为他增添几分温柔的哀伤。

忽然,祭庙侧门开启。

长着亡夫脸的祭司大人穿着雪白祭司服,立于台阶之上,遥遥注视着台阶下伫立良久的晏明灼。

穿黑衣丧服的银发美人。穿雪白祭服的黑发男子。

一黑一白,在飘飘粉雪的雪国里,界限分明。

“进来祷告。”祭司大人甩开袖袍,转身又进去。他神情如冰雪一般严酷、肃烈。让人难以亲近。

台阶下村民如摩西分红海,往两侧迅速移动。

晏明灼仰起头,目送祭司大人的高洁身影消失在肃穆的祭庙内。他提步穿过人群。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晏明灼步伐稍停。他不禁擡手摸了摸高领的丧服。

高领之内,丧服之下,即使过去两晚,因热情吸-吮而残留的痕迹也没能彻底消失。

这是闷骚的祭司大人,在他身上所留下的,彰显嫉妒的标记。明晃晃的挑衅。

才一夜过去,他的丈夫就新死。

——接下来的祷告,真的是正经祷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