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狂流 作品

第204章 该当何罪

第204章 该当何罪

村尾,段家。

地上倒了一地的村民,有人在哀嚎,有人昏迷不醒,还有的跌坐在地,用恐惧眼神仰望着持剑的杀神。

刘祭司念了无数个脑子里存储的咒语,对晏明灼根本没用。

是因为寄生在他体内的妖魔太强,还是因为……他真的只是人类?

在刘祭司念咒期间,晏明灼已经大杀特杀,彻底抛开枷锁与顾虑。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过如是。

但晏明灼仍然只有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而不是神。他不能飞天也不会遁地,他只能拄着饱饮鲜血、彻底开刃的普通长剑,孤独地守在他家院子前,谁想妄图接近都要被他踹飞出去。

那捧风中的雪,鲜血砸落在地,开出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不是想象而成的形容。真有红梅树从血液滴落的雪地里,顶开厚被,探出褐色细枝,随风无声摇曳。

晏明灼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利器划开一道口子。完美无瑕的白瓷上多出残缺。

血液从小臂滑落,顺着指尖滴在还只是花骨朵的红梅上。红梅仿佛生出灵智,轻轻应和,吮吸着血液而飞速生长。

星星点点缀满枝头的米红,陡然绽开,绽放出刺目猩红。

这幕极诡谲、极惊悚的画面,落在许多人眼里,成为晏明灼被妖魔附体的最佳佐证。他们并不知晓,这一幕,很快也将成为他们夜夜缠身的梦魇。

刘祭司心中大惧,终于他愚钝的脑子想起一个从未动用过的恐怖禁咒——雪教历史中,专门针对“渎神者”的咒语。这是一种极其恶毒、针对背叛者的酷刑。

它甚至有个颇为好听的名字。

——天河灌顶。

被诅咒锁定的“渎神者”,将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风雪形成的冰层锁链锁住四肢。

冰锥会从头顶敲开“渎神者”的头颅,钻出一个洞。冰锥融化,如水银泻地一般,混合咒语的力量流入头颅。

热量灼烧体内,剧烈的疼痛,会让血肉从缝隙里疯狂钻出来,只为逃离皮囊构成的地狱囚笼。

最后,一张完整人皮就会施施然展开,凌空落在雪白地面。

雪教相信,这会磨灭“渎神者”的灵魂锁钥,让他们无法再转世轮回。如此酷刑,也是对围观民众最好的震慑。

只是因为“天河灌顶”行刑场景太过酷烈,一度引发围观者的精神崩溃,人心动乱,后来这个咒语就被长期封存,许多年没再听过使用它的事件。由此,被称作禁咒。

依照刘祭司的力量,并不足以使出“天河灌顶”。不足的部分,就需要提供祭品来补全。

可在村子里,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消耗掉也无所谓的祭品?

至少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刘祭司眼见着还能站立的村民越来越少,他一咬牙,转身要往外跑。

就在这时!

他身后忽然传来火焰爆发音浪的噼啪声。

刘祭司回头一看,面露狂喜!是段家院子被点着了!他们来了新的援军。

靠近村尾的供神村村民听到动静,逐渐赶到现场。他们亲眼所见晏明灼长剑染血,雪生红梅的妖异场面,又见平日眼熟不眼熟的亲朋好友被打倒在地,一个个呜呼哀哉,当然同仇敌忾。

晏明灼守住院门,有“聪明人”就绕到后院。好几个火把扔进去,又泼上油,瞬间就点燃了外表本就荒芜的屋子。

“……妖魔!”

“该死的害人精!”

“滚出供神村!滚出供神村!”

晏明灼长剑撑地,一言不发背对着已经冒出滚滚尘烟的房屋,他脊背挺得笔直,如不可弯折的岩松。

火焰升腾带来的高温,烧得空气也扭曲波动。热风烘烤晏明灼的后背,比人鱼油滚烫得多。

“火……”晏明灼站立着,手掌死死握住剑柄,头颅逐渐垂落,“好疼……”

度过最初的害怕,如今人多势众,刘祭司重新支棱起来。他看出门道。

先前念的那些束缚咒语,不是对晏明灼毫不起效。晏明灼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在拼命与咒语的力量做对抗,所以他才一直站在院门前,几乎没有移动过。

——他想要离开的脚步,被锁在那片小小的雪地之上。

要不是援助的村民来得及时,就连刘祭司都险些被他蒙骗过去!

这篇雪地,毫无疑问,是晏明灼的葬身之地。刘祭司兴奋不已:“妖魔他动不了!把火把扔过去,直接扔在他身上!”

妖精们最厌恶干旱。

会驱散风雪的炙热火焰,是雪国天然的仇敌。

当然,对人而言也是如此。人类血肉是上佳的引燃物。甚至无需耗费珍贵的油脂引火。

当“村长”带领的人手终于从村中央匆忙赶到村尾,他所看见的,正是刘祭司面容狰狞大喊的一幕。

“住手!”村长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然而火把已经伴随刘祭司的呼喊,七八个一起齐齐砸向无法动弹的晏明灼——最好的活靶子。

在众人视线都被火把在空中滑落轨迹吸引过去之时,忽然凌空飞起几张人皮,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将火把裹住。

裹住一瞬之后,天空忽地燃起两三个火球。

空气急速爆燃产生无比明亮的刺眼光线,反射在雪地上,刺得众人瞬间流泪,不得不低头回避,擡袖抹泪。

如今还能擡头仰望天空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相互辨认对方的面容,默契地点点头,确认彼此处在同一阵营。

也不能完全说是同一阵营。

他们的首领,只有段忍渊。他们为了相同的目标而聚集起来,只听从段忍渊的命令。

过去,段忍渊也颁布过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指令,质疑的家伙死得很惨,魂飞魄散。事后证明,首领的决策十分英明。

他们就这样培养出了对首领的盲目崇信。因此首领就算要他们冲上前替死,人皮们也没有二话。反正,他们本就是死过一遍的人。

容貌、肉-体、过往……在不停的变幻身份中被统统抛却。他们是一群没有过去的家伙。只为向雪教复仇而来。复仇过程中充满牺牲,或许无辜,或许不无辜。

无所谓了。复仇本就会燃尽自我,连带烧毁周边一切。

小山一瘸一拐冲进人群里,他没注意头顶上燃烧的火焰,只顾着寻找那道熟悉的银白色身影。直到看见晏明灼还好好地站立在快要烧成火海的屋子前,小山先是松口气,然后焦急大喊:“谁来一起搭把手,把晏大哥先救出来啊!”

他倒是想自己冲上前,把晏明灼背出来。他不知道晏明灼为何站着不动,也许身上受了重伤。但这时小山瞟见晏明灼脚边艳艳生辉的红梅。要冲上前的脚步顿住。

小山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袄子,茫然地呼出热气。他想起独自在家还盼他回去的母亲。

晏明灼……真的不是妖魔么?

刘祭司揉完眼睛,揩去泪花,他瞧见大放厥词的少年——嘿,这不是昨夜和晏明灼搭话的小子?

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玩一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刘祭司虎着脸:“祭庙降妖除魔,闲杂人等免入!”

“……晏大哥不是妖魔!”小山犹豫片刻,硬起脖子,“酒馆老板说了,昨夜不关晏大哥的事,只是个意外!老板都不追究了,你不能平白无故判定晏大哥是坏人!”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鬼,满口胡言乱语。”一旁村民不耐烦地推搡小山,“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小山年纪小,势单力薄,被狠狠推倒在地。

几只脚快踩到他时,忽然有只手将他从地上扶起。那手极冷,没有温度,像死了多日的猪皮。

“他管不了,我能不能管?”村长眼神阴冷,盯着藏身在人群里的刘祭司,如同看一个死人。

“刘先生,你这做得未免太不厚道。”村长布满皱纹的脸皮笑肉不笑,十分渗人,“我倒不知道,供神村什么时候变成你来当家做主!”

“就算你有雪教撑腰,也不能破坏村里规矩。”

“随意杀害我供神村人的性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担当得起责任?!”

刘祭司听到“雪教”这个词,耳朵动了两动,隐隐感觉不对。他还没抓住这丝不对劲之感,质问如连环炮仗,一个接一个砸下,砸得他无话可说,只好赔笑脸。

村长是村长,他单独一个祭司惹不起。直接离开,刘祭司又不甘心。

“村长大人,你这话就太偏心了。不能因为你家少爷和那姓晏的不清不楚,你就拉偏架。”刘祭司看着站了一圈的村民,扩大声音,“就算这小鬼没说假话,酒馆老板真不追究昨夜之事,晏明灼杀害吴祭司一事,又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村长走近到刘祭司面前,扬起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刮,“你欺负我家未过门的儿媳,又该当何罪?”

小山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他忽然表情僵住:欺负……晏大哥……未过门的……

刘祭司被大嘴巴子抽蒙了!

他捂住肿起的半边脸:“儿、儿媳?”

村长眉头一皱,想起晏明灼是个男人,便改口道:“儿婿!”

说完他还是觉得不对。显得他家少爷要嫁给晏明灼似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首领许配出去!

村长气上心头,皱皱巴巴一老头,擡起脚就往刘祭司心口踹,狂妄作风跟他们首领学了个十成十:“脑残东西!你们祭庙里死人,你无能挡不住妖魔,就胡乱攀扯无辜!”

“你亲眼见到晏明灼杀人了?”村长叫得理直气壮。

——他可太理直气壮了。毕竟人是他吃的。

呸!难吃!

“昨夜,晏明灼和我儿子在一起。你说他是妖魔,是不是还想咬到我儿子身上?”村长狠命踩刘祭司,“我看你居心叵测!企图谋财害命,罪该万死!”

“说得好!”小山拍掌叫好。

他放下顾忌,担忧晏明灼的安危,急切往院子门外的方向看去。

小山目瞪口呆。

却见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复上一层冰霜!整间燃烧的院子,以被火焰扭曲灼烧的姿态,被冰封在巨大的冰块里!

这竟然是人类能达到的强悍力量!

——是祭司大人出手了!

祭司大人在,那么……

小山眼睁睁瞧见,村长身后的村民无声分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人走出来。

如果说村长是干瘦却有活力,气势爆裂,那么老人就如同枯木一般死寂,无声无息。

“大祭司!”刘祭司哇地一声哭出来,他连爬带滚冲到老人脚下,堪比孝子贤孙,“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全是为了咱们圣教,为了给老吴报仇!”

老人笑眯眯俯瞰着如同蛆虫般蠕动的刘祭司,缓缓擡起手臂。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村民的耳中:“祭司刘无良,企图谋害走失的圣子冕下,本教自当处理门户,以儆效尤。”

“现判处‘渎神者’极刑——斩、立、决!”

“天——河——灌——顶——”

天地变色。

风雪为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