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053
光之世界中, 是一片虚无的白。
化身成黑豹的冥神最后看了楼慕一眼,转瞬没入地板上庞大运行的法阵。
“这是冥神残留的最后神力。”
空间中响起男人的声音,对方人未到, 声先至。
脚下的法阵如蛇般在地面游走,边缘不时溢出白色的流火,那些火焰在空中遵循着无形的轨迹,转眼流入阵心浮空的水晶。
他在那颗水晶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纤长的睫毛遮盖如水般的温柔眼眸, 金色的长发在水晶中缓缓起伏, 隐约露出精灵般的长耳。女人穿着一身白纱, 美好的不似人间产物。
楼慕对这个女人已经很熟悉了。那是坐在阁楼顶端的身影,那是存在于门后的鲜活存在, 那是让男人发疯的源头。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阁楼里坐着的女人是这具身体的母亲,那水晶里的又是谁?
“那是你母亲的另一部分。”
柔软的鞋子踏进白色的虚无空间,男人在光幕中显露身形, 黑色袍角随他的动作翻飞, 进来时, 男人将手中的油灯置于地,随后与楼慕并肩站立。
“十几年来,每天上午我都会来到这里,调整回你母亲的时间, 否则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你母亲的灵魂会再一次体会临死前被分尸的痛苦。”男人的语气轻轻柔柔,听起来却莫名的扭曲, “虽然不至死,却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
楼慕张张嘴, 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他清楚的看见有血红色的裂痕如蜈蚣般开始慢慢爬满女人的面颊, 包括露在衣服外的脖颈与手臂。
男人迈步走到阵眼的中心,望着水晶中沉睡的女人,将手缓缓伸进水晶,手指轻轻抚摸皮肤开始变得支离破碎的妻子。
还是楼慕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男人这才回过神,收敛起笑意。食指在空中轻点几下,虚空中荡起水状的波纹,巨大的钟表倏然显现。
“当——当——当——!”
金色的钟表,显露出形迹后发出响亮的钟鸣。男人食指放置在钟表的键盘上,开始拨动钟表的时针。
无形的气流在阵眼中刮起了漩涡,那风刺骨的冷,冷的人忍不住抱紧自己,冷的人睁不开眼睛。
楼慕一手拢起钻风的衣领,一手挡在眼前,在那四处纷飞舞动的气流中,他似乎听到了龙的轻吟。
“呜————”
眯成细缝的眼底,瞳仁有一瞬的收缩。有龙的虚影自脚下升腾而起,跃出法阵,在楼慕的头顶盘旋片刻。
他的目光随飞舞的龙头而动,眼睁睁看着那头龙一头砸进那块水晶。
又是冥神在显露身形。
心底泛起湖面般的水波,楼慕的目光落在法阵的中心,那身穿黑色长袍的高挑男人此刻正背对着自己。
眼前的男人,竟然能将冥神的力量收为己用且运用自如,那么自身肯定与冥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金色的时钟被那只苍白有力的手指强行倒转,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晶中沉睡的女人,那即将分离身体而翘起的皮肉在躯体上出现片刻的凝滞,随后又贴回了身体表面,终于在某个期间点上,那只手指停在原地。
“当——当——当——”
男人抽回骨节分明的指尖,巨大的钟表又重新回复了流转。它倒退着隐没于虚空。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向着楼慕的方向侧过头,男人的脸色隐没在长发之下,在楼慕的角度,只能看到那高耸的鼻尖。
“我希望你接替这项工作,每天来这里调回你母亲的时间。”
这话听起来莫名像是在交代遗言。
空气似乎因为沉默而停止了流动。
半晌,楼慕在寂静中找回自我。
“如果你走了,她活着的意义还在么?”
.
回去的路上,雪依旧没停。
怪异们因为男人的身影,再次躲避到森林深处,就连常见的驯鹿都没了踪影。
眼前的世界除了风雪,没有第二种颜色。
楼慕压低了头顶的帽檐。
上次无意中于伽罗游乐场买的帽子,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铭文在帽檐内亮起红光,源源不断的热流漫过头顶,将靠近的落雪融化。
他抽空擡头,隔着飞扬的雪花,看了男人一眼。
苍白孱弱,仿佛找不到回家路的孤狼,独自在雪地中机械前行。
自己在灯塔里的那句话,似乎打破了男人一直以来的某种坚持,或者说,敲醒了某种盘旋在脑内的执念。
现在的男人,楼慕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他们在雪地上行走。
雪花很快掩盖了身后的脚印。
他们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上行走。
远远的,熟悉的小屋躲藏在高耸的松树后面。
走的近了,才看到天空中盘旋着几只黑影。
渡鸦在屋顶上上下飞舞,仿佛在举行什么诡异的仪式,其中一只见到行走的两人,脱离队伍俯冲下来,落在前方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漆黑的渡鸦静静站在枝头,黝黑的瞳仁倒映出两人前进的样子。
这只鸟……自己好像见过。
楼慕与男人并肩前行,路过那棵枯死的树木时,特地转过头与那只乌黑的胖头鸟对视片刻。
心中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们这里很多乌鸦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男人的思绪,男人意识到什么,擡起头回答:“这里没有乌鸦。”
因为吃腐肉的鸟类会吓到爱娜。
仿佛听到了男人的心声,楼慕心中涌现出强烈的不安,而眼前的男人似乎同样意识到什么。
“出事了!”
两人同时道。
他们向小屋方向冲去。
远处翻飞的渡鸦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就在两人离得近的刹那,面前的小屋收缩又鼓胀,骤然炸裂开来!
“!!!”
坚硬的木板碎裂成不规则的形状,如同倾倒的拼图,迅速向四周飞射出去。
男人在后方拽了楼慕一把,下一秒,一枚木刺擦着面颊飞过,削掉鬓发少许。
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
如果不是男人,自己这张脸就废了。
远处支撑小屋的只剩些许木板和扭曲的钢架,大火滔天,那些燃烧的木头及烤的通红的钢筋显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对方站在阁楼之上,光洁的头颅折射出扭曲的火光。
远处的那个男人,手指刚刚洞穿了女人的脑袋,取出中心处那枚漆黑色的冥神骨。
似乎感受到其他人的视线,光头男人偏过脑袋,隔着遥远的火海与楼慕对视。恶劣的笑容自男人嘴角撑大,仿佛火上浇油般,对方擡起腿,踢皮球般一脚将女人的头颅踢飞出去。
想要吗?送你了。
男人吐掉口中的牙签,做出口型。
“轰!!!!”
更加强烈的爆炸声袭来,小楼整个开始坍塌。飞舞的渡鸦飞身.下来,抓起男人的肩膀及手臂,将人带离地面。
“哈哈哈,冥神骨你爷爷我可拿走了!”
小屋四分五裂的墙壁倒塌进了雪地,洁白的积雪留下乌黑的焦痕。男人的身影化作黑点,只余嚣张的笑声响彻天际。
而火海中,女人的头颅粘上雪,骨碌碌的滚到男人脚边。
“嘭!”
触及到鞋尖,头颅停住了翻滚。
男人停下脚步。
一颗熟悉的头颅就在脚下。他直勾勾的盯着,瞳孔中倒映出女人轻阖的双眼,仿佛沉浸在一场噩梦中。
冰冷的空气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质,如同封冻的冰面一点点龟裂,露出水下漆黑黏稠的物质。
男人面无表情的弯下腰,慢慢捧起那颗亲手描画的头颅,小心用袖子擦掉脏污了女人脸颊的积雪。
黏稠的物质溢出了冰面,在蛛网般的裂痕中游走,仿佛吞噬一切的毒液,寻找着可以猎杀的猎物。
男人笑了起来。
他低低的发出笑声。
细细碎碎却不间断的笑声响彻这片土地。
明明笑是愉悦情绪的表达,是快乐的代名词,但在楼慕听来却是那样的渗人又头皮发麻。
“你……”还好吧?
楼慕迟疑的开口。
这轻柔的嗓音令男人猛然止住笑。
他平静的转过头注视楼慕,眼底映着远处小屋燃烧的残骸,那残留的钢筋框架仿佛女人再度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尸体,衬得男人就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此时的楼慕产生了一种怪诞的错觉。
一种……如果自己再开口多说一个字,即便是儿子,男人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这个男人彻底的疯了。
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震动起伏,无数的怪异在森林深处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们的皮肤如同高温熔炉里熔炼的轮胎,开始匪夷所思一点点脱离骨架,液态化剥裂,最终整座森林只剩一具具森然的白骨。
男人捧着头颅望向天际,那双眼缓缓爬上血丝,它们爬出眼角,在面容上留下妖娆的画卷。
此刻取走冥神骨的小偷已经变作天空中肉眼不可见的黑点,是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已经追不上的距离。
“毁灭吧……”
“都去死吧……”
破碎感的语气隐含某种令人心惊的癫狂,身旁的男人轻轻歪动头颅,笑了一下。
脚下的影子仿佛沸腾的开水般膨胀,边缘处开始出现张牙舞爪且不规则的波纹,似乎有另一维度的存在想要冲破影子的束缚跑出来。
大地的震动还在持续,男人脚下的影子开始升高,支起来的形状仿佛兽类的利爪。
噗嗤——空气中响起撕裂的声音。白骨一样的利爪缓缓伸出影子,接下来是顶着食蚁兽头骨的脸——一只怪物挣扎着从那只影子中攀爬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
菌种会藏在影子里吗?
可惜,能回答楼慕疑惑的人已经疯了。
挣扎而出的菌种缓缓支撑起六米的身高,漆黑的身躯如流动的墨水,偶尔显露出内里的白骨躯体。
它背对男人,低头看了楼慕一眼,金色无机质的瞳孔仿佛定住人的利刃,也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仿佛确定了楼慕的身份,菌种收回目光,撑起脊背中隐藏的骨翼,狂风呼啸,菌种转瞬飞上高空。
脚下的震动还没有结束,男人死死盯着空中,仿佛一座淬了毒的石像。
接下来,楼慕的耳中听到了某种坚硬物质碎裂的细响,伴随重物落入海中的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之国以外的地方,在遥远的海面上搅动着海水。
接下来,头顶的云层在眼前迅速拉近,本应该飞远的光头男人竟然又出现在视线中,与此同时,怒目金刚的脸也出现在第一层岛屿百米开外的位置。
楼慕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的震动,竟然是那东西站起来了!
怒目金刚竟然是活的!
全新的力量体系让楼慕的灵魂仿佛都跟着震撼,新世界的大门骤然打开,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此时飞远的光头男人再次出现在近前,近到光洁的后脑勺上一枚鸟屎都清晰可见。
风声令光头男人回过头,他瞪大了眼。
“你——!”
而身旁的男人则发出低低的哼笑。
他轻轻的说:“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