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
“到地方了, 到地方了!赶紧下车赶紧下车!可别耽误了老头子回家吃饭!”
红鼻头的小老头裹着棉衣,头顶扣着人造毛的大帽子,站在门口用烟斗敲打车门的样子, 让人莫名想到雪地里的土豆,又圆又滑稽。
楼慕跟随车上的众人依次走下破车,那时老头烟斗里的灰也敲干净了。
“都下来了吗?”
楼慕双手插着兜,闻言点点头:“我是最后一个, 都出来了。”
“嗯,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头嘻嘻的笑了, 又走上车探头向内望望,看车上真的无人, 拉上破旧掉漆的车门,朝着门外的乘客一摆手。
“地方我送到了,在不在这里住随你们。老头子我可要赶回去吃饭了, 不然老婆子又该担心老头子的安全了。”
这是个急性子的老头, 可张口闭口都离不开他家的老婆子, 开车这一路,楼慕几乎快被老头子塞狗粮塞到快吐了。
所以即便对方赶人的意图十分明显,也依然让人生不出讨厌的心。
待那辆破破烂烂风都挡不住的车开远,楼慕转头向四周望去。
这是个被冰雪覆盖的村庄, 积雪将家家户户的屋顶装点银白,许多房屋的门前都放着劈柴的木桩,一些没吃完的冻肉则被挂在房屋墙壁的钉子上。
没有花里胡哨的针对旅游项目的标语, 没有特色餐馆,总体来说算是一座纯天然未开发的小镇。
“老公, 咱们快点回去吧,我妈说都做一桌子菜欢迎咱们了。”
年轻的小夫妻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笑嘻嘻的一边聊天一边往村子里走。
“爸爸!快点快点!爷爷说一会儿带我去冰湖钓鱼!”
调皮的男孩子蹦跳着往村子里冲,中年男人笑容无奈,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搂着妻子。
这一车的人,除了楼慕,竟然都是回家探亲的。
等雪地上的所有人离开,凌乱的脚印布满每家每户的门前,看似冷清的小镇也热闹了起来。
烟囱飘起白烟,屋子里亮起橘色的灯火,每一家的问候虽然内容不同,但意思都出奇的一致。
只有楼慕还站在原地。
他眼含笑意的注视了好一会儿,那些阖家欢乐的情景透过每一家窗户印在他的眸子里,似乎看的多了,他的心也跟着暖和了一些。
山间刮来的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在这样的环境下站的久了,即便穿的再厚,身体也会渐渐冷却。
楼慕活动了一下手脚,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下呼出一口白气,这才擡起脚,向着小镇走去。
每家每户都有欢声笑语,他没有打扰。楼慕一路向镇内走去,直到行到镇子的边缘再没有房屋,他才对着某座人气冷清的房子望去。
细瘦的老者正蹲在屋子门前抽着旱烟,铁盆就在脚边,里面装满煮熟的肉食,一头仿似翼龙却浑身长满红色长毛的菌种正埋头在铁盆中进食。
“爷爷。”楼慕道,“方便借住一晚么?价钱好商量。”
老头的吊梢眼落在栅栏外的少年身上,没急着回答,而是吸了两口烟。
半晌,老者问道。
“你不怕小红么?”
小红?
楼慕目光落在那只一米多高的菌种身上。
这名字还真够喜庆接地气的。
“还可以。”少年目光没有躲闪,诚实回答,“好像我见过的菌种还是挺多的。”
“哦?”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引起了老者的兴趣,他将烟丢在地上,起身用鞋碾灭,对着楼慕招招手。
“住宿费就不用了,晚上我炖条鱼,你和我讲讲外面菌种的故事。”
没想到垂垂老矣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不安分的童心。
“好啊。”
楼慕没有拒绝。他推开栅栏门走了进来,在停止进食的菌种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老者的房子。
室内比想象中还要温暖。
没有第二人生活痕迹的屋子,也意外的干净整洁。
老者揭开炉子的侧盖,挑了挑里面的柴火,又丢进去两根。随后,老者背着手走去厨房,在水桶里拿出一条鱼,用了一点时间收拾出来,就丢到水里开始炖。
冰水里生存的鱼,肉质紧实鲜嫩,不需要太过复杂的材料也能鲜掉眉毛。
炖鱼起来,老者带着楼慕去了平时没什么人住的侧卧,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在火炕上铺上了被褥。
楼慕脱掉了棉衣外套和帽子,露出俊秀的小脸。房间的温度令他的脸色晕染上一层薄粉,像晒了太阳的水蜜桃,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果然,老者看到后,不仅将柜子里私藏的酒拿出来,还给楼慕拿了一瓶给孙子留的果汁。
“谢谢爷爷。”
楼慕没有拒绝,笑着道谢。
寒风夹杂冷雪,窗外一片素净。中午时分,鱼终于炖好。
两人将矮桌搬上火炕,一个就酒,一个喝着果汁,开始了故事旅程。
省略自己变身的情节,他先是从袭击海上列车的菌种大军讲起,然后讲到伽罗基地的白颅娘,讲到那对复姓兄弟因为亲情纽带引发的种种悲剧。
他好久没这么无负担的讲那么多话了,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将这个世界所遇到的精彩故事全部和盘托出。
“研究院的生活,虽然有固定薪水拿,做任务也有丰厚的奖励,但大部分时间都一成不变,人和人的交往还要小心一些。”
他的眼神是亮的,就像在讲一个史诗级的故事。
“但那里也有不少好人,比如蒂德,比如蓝龙……”
正午的太阳从头顶落到了西斜,冬日的太阳不同夏日的暖灿,冷白白的覆盖在城镇广场的积雪上。
盆里的鱼就剩小半条了,老者的眼神也带了三分醉。
等楼慕讲完了故事,老者举着酒杯斜倚在桌上,问他:“小朋友,你是来干嘛的?”
楼慕没有立即回答,他思考了一下,选择诚实回应。
“我来找一把钥匙。”
“哦?”老者勉强撑起吊梢眼,“什么颜色的?”
楼慕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找它是为了什么?”
这句询问更加敏感触碰人的隐私。
但楼慕还是说。
“为了回家。”
摇晃杯子的手停了,老者眯缝着眼注视杯子底部的酒,最后一口送进肚子。
酒杯被放在桌上。
老者打了一个酒嗝。
“我曾是王国最骁勇善战的空军队长……”
八角形的玻璃酒杯映出老者苍老的面容。
“但因为一次护驾不力,被王国处以死刑。”
“幸好,我的心脏生在右边。”
“我被王国的运尸车丢在荒郊野岭,是小红发现了我,将我拖到这个小镇……”
老者喃喃自语。
“一晃就是五十年……”
五十年啊……
酒意让那双眼变得多愁善感,作为同样有故事的人,以失败而落幕的结局,总是让人意难平。
最终,老者擡起眸,对着楼慕说:“我知道你找的那把钥匙在哪。”
从桌上耷拉下肩膀,老者一头躺倒在火炕上。
身.下的火炕烧的正热,暖得屋子仿佛夏天。
“明天我叫小红送你到一个地方。”老者闭着眼摆摆手,“你寻到一棵巨树,就离王国的入口不远了。”
不知是精彩绝伦的故事打动了老者,还是楼慕的真诚让对方放松了心房。
楼慕错愕的注视打起呼噜的老者,没想到一次借住,还寻到了意外收获。
他将火炕上的矮桌撤了,鱼放在厨房的桌上。从柜子里拿了被褥枕头,将老者拉到褥子上以免烫伤。
做完这一切,楼慕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已经陷入夜色的雪景,离开了老者的房间。
“啪!”
出口墙壁上的灯被随手关上,楼慕带上门。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从他关上门的刹那,还在打呼噜的老者,脸上撑起了很久未见的笑容。
那是对儿女都很少展颜的微笑,仿佛烂在心口的腐肉终有一日见到了太阳,然后腐肉被剔除,被挖去。
他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少年的身上,希望少年能带着那份成功勇往直前,也算弥补他失败人生的遗憾。
老者翻了个身,渐渐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仍旧是骑着翼鸟驰骋在穹苍的空军队长,大地与森林,都是他脚下的蝼蚁。
楼慕来到了房子的侧卧。
侧卧没有主卧那样温暖,但对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却恰到好处。
他再次脱下一层衣裤,穿着单薄的里衣钻进早已铺好的被子里。
真温暖。
被窝早已被火炕的温度暖透了,小小少年将手脚露在被子外,感受着让身心都暖透了的暖意,渐渐睡去。
梦里,他穿过和风拂面的庭院,拧开门把,走进久违的家。
妈妈在修剪玫瑰花上的刺。她将它们插在高脚花瓶里。
父亲在餐桌上看着报纸。
他来到客厅的沙发上,哥哥就坐在旁边。
金边眼镜柔和了对方的面孔。他开口,向很久才回家一次的哥哥讲述着奇幻又绚丽的冒险故事。
不过,他哥的总结语一直都是:你又把哪个游戏的主角替换成你自己了?
这时,睡梦中的少年撑起笑。
他说:【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