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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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尘感受到了冷意。
不止是泊瓷的视线, 她的语气也没有一丝温度。
她捏住他的脸颊,式尘能够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从触碰着他皮肤的地方,让他的体温也一点点冷下去。
“小姐, 你的手很冷, 身体还是很不舒服吗?”
式尘微微擡手, 他迟疑了一下, 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他掌心有源源不断的热度, 在一点点融化着她手上的凉意。
泊瓷微怔,眉头刚刚皱起, 式尘立刻移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对她笑了笑说:“小姐总是会教我很多道理,现在是想要告诉我, 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啊, 也不止这样,小姐你不相信我, 所以也想让我别相信你。”
他下意识地仰头凑近了一些,低声问:“不过,我觉得小姐你说这些,是因为不想欺骗我,然后你也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和母亲确实一直得到了泊氏的帮助。”
“帮助?”
泊瓷没有想到式尘会这么说。
式尘轻轻点头说:“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我很清楚她的性格,如果她不想离开我的父亲,我想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在他的身边。”
泊瓷的手松了力气, 她的手缓缓地垂落而下, 式尘突然擡起双手接住了她的手, 用自己的手轻轻拢着泊瓷的手。
感受到了式尘掌心的温度,泊瓷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她的手纤细又柔软,他的动作都格外小心,垂眸说:“小姐记得我跟你讲过,母亲总是会四处搬家,我想那是为了躲避皇上派来的人,通知母亲搬家地是泊氏吗?”
“嗯。”
泊瓷应声,承认了泊氏确实一直跟他母亲有联系。
式尘微笑说:“那么我可以问小姐几个问题吗?”
泊瓷撇了一眼皇帝给式尘的信函,微微颔首说:“你问。”
“我和母亲四处漂泊,虽然有些拮据,但是每次都能找到住处,这是泊氏安排的,对吗?”
泊瓷回答:“应该是我外婆安排的,我成为家主的时候,皇帝对找到你的母亲已经不抱什么期许了,皇上那时候更多地是在调查泊氏的行动,也许是认为这样能更快地寻找你母亲的蛛丝马迹吧。”
式尘呼了一口气,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他松开了泊瓷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
他的双眼隐隐有些发亮地问:“这个是母亲从泊氏拿里得到的信物吗?”
“不是。”
听到泊瓷的回答,式尘动了动唇,笑容苦涩地说:“对不起,母亲在我及冠时才交给我,所以我觉得这个玉佩应该是母亲很重视的存在。”
“这是我送给她的。”
式尘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泊瓷。
“跟泊氏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送给她的,原本是我给自己母亲准备的礼物,但是她死了。”
泊瓷伸手拿起了那个玉佩,微微眯起眼眸,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我只与你的母亲见过一面,我觉得她很符合我对母亲的‘期待’,就随手送给了她。”
“原来是这样。”
式尘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泊瓷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
式尘连忙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确实是小姐会做的事,将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东西送给别人。”
不止是这块玉佩,还有父亲的古琴,当初她也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时,送给了安王大世子。
泊瓷眉眼间透出些许温和:“小时候会这样,现在会直接赏赐给下属。”
看到泊瓷的表情稍微有了一些改变,式尘的心中泛起一丝喜悦的涟漪。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式尘担心问得太多会让泊瓷厌烦,“皇上,他其实在恨着我母亲,对吗?”
泊瓷以为式尘会问关于他身陷剑玄山庄的事,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问题。
“他向我询问母亲的事,总是想知道我们漂泊在外受了多少苦。”
式尘神色凝重地说:“他看起来并不希望母亲过得好,对于母亲的去世,他的脸上哀愁并不是失去爱人的悲伤,看起来是在遗憾,遗憾没有抓到她。”
泊瓷知道式尘很擅长观察,只是没有想到他完全没有受到认亲的影响,还能冷静观察皇上与他对话时的情绪。
泊瓷靠近式尘,式尘有些紧张的绷直背脊,还来不及对她突然的靠近而害羞,就听到泊瓷说:“他回宫之后,大病了一场,失去了生育能力。”
式尘眉头轻蹙:“他怀疑跟母亲有关?”
“他怀疑跟泊氏有关。”
泊瓷伸手捏住那些信函,语气冷漠地说:“可是他没有证据,所以拿这些都是猜测内容的信函,让你来我这里找证据。”
其实皇帝也许不止是为了找证据,也想让式尘明白泊氏的存在是多么的可怕。
为了权势,泊氏掌控了下一任帝王,如果式尘不想要继续被掌控,必然只能依靠皇帝。
“式尘,在这里只有利益关系。”
泊瓷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式尘看清现实。
“皇帝时日无多了,我想你也应该能察觉到,你想要动泊氏,可能需要等我死掉。”
“小姐!”
式尘双眼瞬间露出了一丝怒意,仿佛有火种在窜动。
“我跟你一起死。”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泊瓷似乎真的被他出其不意地发言惊住了。
式尘语气坚定地说:“小姐,如果你不在了,我身为奴仆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式尘,你要谨慎的思考。”
泊瓷的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脑袋,她的目光像在欣赏着自己完美的作品。
“只要你足够忠诚,我给你天下可好?”
式尘垂下眼眸,泊瓷目光泛起一丝冷意,以为他在考虑利弊。
可是却看到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清晨最清亮的露珠,一滴滴落下。
式尘抿唇问:“小姐,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
泊瓷触碰着式尘的手指微微曲卷,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从肢体动作里能够感受到她对他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
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从来没有人会这样落着眼泪控诉她。
式尘总是会让她出乎意料,真的让泊瓷觉得猜不透他的心思。
泊瓷语气郑重地说:“我没有欺负你,只是在告诉你,在利弊关系之中……”
“小姐明明知道我真正所求地是什么,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
泊瓷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想自己和式尘达成什么样的共识。
这是她将他送入皇宫之后,第一次跟他说起利益关系。
“我回答了你提出的三个问题,所以可以留在你的身边。”
式尘声音透着一丝急切,他双眼焦急地看向她,仿佛想要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小姐,你说过的,你需要我。”
他有些小心翼翼,红着眼眶说,“你还说我像流浪狗,而你是我为自己选择的主人。”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显然都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些随意说起的言论了。
“小姐,我不够听话吗?”
式尘擡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情绪失控地有些太丢人了。
“你送我入宫,我以为你是觉得我在宫里能发挥作用,替你找到你的敌人。”
事实上,式尘将自己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如实告诉她了,没有一丝隐瞒。
式尘的双眼直视着泊瓷,眼神变得越来越苦涩。
“小姐,我作为一个奴仆,不合格吗?”
泊瓷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困惑。
他可以成一国之君,现在却因为没有被她当成奴仆在哭泣。
可是他哭得好看。
漂亮而精致的脸庞有晶莹的泪水不断地落下。
泊瓷的心间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很新奇的感觉。
从未感受过的感情,让她对情感变化感到困惑,无法置身事外的分析这种感情。
“既然知道泊氏在掌控你,那么你不想问一问剑玄山庄的事吗?”
泊瓷目光复杂看着式尘问:“那段对你来说绝望的日子,你真的毫不在意吗?”
“在意。”
式尘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谎言。
他要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如今想来,我最初的武艺很难在地下场活下来。”
可是他活下来了,不断地提升武艺,在绝望之中,为了活下来锻炼着武艺。
“式尘,这个并不是出于好意,只是扶若与扶凝也开始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皇上在查探泊氏的行动,所以我才会把你放入剑玄山庄。”
剑玄山庄早已被泊氏渗透了,剑玄庄主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清理剑玄山庄能够一夜完成,是里应外合。
“你有一个想法是正确的,哪怕你的武艺登峰造极,成为了剑主,也无法逃离那里。”
泊瓷用云淡风轻地语气将残酷的现实告诉了式尘。
“因为那里就是为你准备的牢笼,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这些话听起来确实很残酷,小姐。”
式尘擦掉了脸颊的泪水,“因为无论是光明亦或是黑暗,竟然都是同一个人给予我的。”
他忽然莞尔笑起来。
这笑容恬静又柔和,点缀在他的脸庞上如清风般令人眷恋。
泊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露出笑容。
“这就是我的宿命。”
式尘仰视着她,似乎想要将美丽到不真实,苍白到要消失的她牢牢地困在他的眼中。
泊瓷注视着式尘,他黑发如墨,肌肤如瓷,眼角还残留着哭泣的绯红痕迹,看起来仿佛一只深陷泥沼,无法挣扎的妖异蝴蝶。
“小姐,如果黑夜降临才能知道什么是光,那么我选择接受黑夜。”
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真诚,“能够被你选择,就是命运对我眷顾。”
泊瓷移开视线。
这是两个人多次的对视之中,她第一次主动移开视线。
如果这些都是式尘伪装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
“小姐,你怀疑我的忠诚也是正确的,因为我这份感情可能不是单纯的忠诚。”
式尘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心意全部都坦诚而出,真的是一件折磨心脏的过程。
可他还是会告诉她。
“弦隐与山城对于小姐的敬畏与忠诚,我当然也是拥有的,只是我觉得小姐非常的美丽,我很想珍惜你,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同时……”
式尘声音一顿,他咬紧牙关,心脏却仿佛想要冲撞出胸膛,想落在她的手里,随意她怎么处置。
“我很喜欢小姐触碰我,也希望小姐多多触碰我。”
他不敢看她,只是将头埋的更低了,又忍不住稍微跟她扯开了一些距离。
明明鼓足了勇气,却只敢用嘴说出来。
“小姐觉得我在自欺欺人,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想要盲目的相信你。”
屋内很寂静。
他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在想什么,式尘根本思考不了这些。
“小姐,无论你愿不愿相信我,我都会始终如一的为你行动。”
“忠诚,尊敬,同时我也爱着小姐。”
这些感情会让他强大,让他接下来无论面对什么都没有畏惧。
他只会坚定地选择他的小姐。
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归宿,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她。
他注视着小姐,心中那份复杂的感情逐渐地清晰起来。
苦涩与甜蜜。
不安与眷恋。
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对其他人拥有这种感情。
唯一的。
刻骨铭心的。
一份很多情感交织而成的爱。
当思绪,情绪,感知都只会被她牵动。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心……在深深地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