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鲤 作品

第44章 惊喜

第44章 惊喜

顾南章咬紧了牙关, 看着神色淡然的沈胭娇,一时没有开口,只怕是一开口, 便有满腹的怒怨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他强行将视线从沈胭娇身上挪开, 才似乎挣出一口气来缓缓吐出。

只是也就这一转眼间, 他视线扫到了沈胭娇放在廊外石凳上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游记,他一眼就看出, 是傅明霈那本。

之前他见她在小书房里寻书看时, 留意到她喜欢这些游记野史之类, 便从前院他大书房的书架上,寻了一批, 又叫人去外面书馆里找了些回来,一并搬到了这边小书房里。

倒不留意, 竟有傅明霈这本。

此时此地看到这本书,顾南章本就快崩的郁火差点一下子决堤。

“沈三, ”

顾南章声音冰寒中似乎还打着不易觉察的颤,“这本书就那么好?”

沈胭娇没料到他一下子转了话题, 还扯到那边书上,心中疑惑, 可还是笑着回应了一句:“是啊,有趣的紧。我才看了一点,还没看完呢——”

“好在何处?”

顾南章凉凉道,“那么多游记,就他的偏偏好?”

傅明霈的书就这般好?

他送她的亲自写的字帖也没见她练过, 送她的琴谱也没见她瞧过……偏偏拿了傅明霈的一本游记, 在那里看来看去。

“在考我么?”

沈胭娇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想了想笑道, “可见真性情,没有太多伪饰,写的是山水游记,字里行间都是他自个儿的兴致和谐谑调侃——”

她越说,越觉得顾南章神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如何问起这个?”

沈胭娇疑惑问道,“你是不是也喜欢他的书?”

顾南章:“……”

曾经喜欢,眼下是一点也不喜欢。

“沈三,”

顾南章顿了顿,盯着沈胭娇带着寒气又问道,“你也真是处心积虑,你以为,那傅明霈是见你一面便是你能笼络的?”

说着又是气急反笑,“那日见面你与他说了些什么?那旧馆你买来能做什么?打着我的名头很好使么?你这是——”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说的太急,竟一时失态到了这般地步,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撑着一脸寒色,才又缓缓说出下半句,“你情急到了这般地步么?”

他还没死呢。

“你说什么?”

沈胭娇听楞了,不由一叠声问道,“谁?你说我与谁见了面?傅明霈?你说的是那个傅明霈么?”

与傅明霈见面?

她竟与傅明霈见过面?!

再定神想一想顾南章说的,又想起那日喝茶时,那旧馆的主人说是姓傅……

天。

那人竟然就是当世名士傅明霈?

那人还邀了阿柳有空去他家里下棋呢。

刚还愁着阿柳的书馆要是开了,缺少当世名流给捧场的名头……那人真要是傅明霈,那,那,那岂不是就可以拜求到他头上了?

“你再说一遍,”

沈胭娇又惊又喜,只觉得天大一个福分掉在了头上,没忍住一把抓住了顾南章的胳臂,连连又问道,“你说我那日见的那人就是那位傅先生?真是傅明霈么?你莫要哄我——快说呀!”

这下轮到顾南章一个愣怔了。

他看出沈胭娇的惊喜不是装出来的,那透出眼底的惊喜比夏日的阳光还耀眼,顾南章顿时觉得,他似乎方才那些言行,像是戏台上的小丑,莫名在这女人跟前唱了个醋汉无理取闹的一出戏。

真真是斯文扫地。

他从不是这般轻浮浅薄之人,今日今时却屡屡犯蠢。

“不对,”

就在顾南章正愣怔时,沈胭娇又想到了什么,疑惑看向他道,“你如何知道我见了谁?你看到了?那日你也在附近?之前为何没听你说起?”

她一连串的疑惑,又将顾南章问的微微一顿。

“那日太学里有宴席会文,”

顾南章面无表情道,“宴席设在附近,凭窗看过去,恰巧看到你们罢了,不然呢?”

好在这时沈胭娇心里正欢喜,顾不得多问什么,只是问他,有没有看错,那人是不是真的是傅明霈。

“自然是,”

顾南章眼底依旧像是平静无波,“太学里若水堂的太学生,大多都见过这位先生。”

傅明霈如今名士,他这后辈,一向说起傅明霈时,也会尊一声先生。

“真是他啊,”

沈胭娇欢喜不尽,拿着扇子双手虚虚合十道,“万万没有想到,我也有和当世名士能同在一席吃茶闲聊的时候——”

这说出来谁能信呢?

真真是天大的运气。

顾南章神色却有点复杂。

“那你见他,只是为了买那处旧馆开书馆?”

顾南章沉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阿柳要开一个书馆,”

沈胭娇脸上带着喜色解释道,“万万没想到,那旧馆主人是傅先生——那傅先生真是风姿过人,怕是那云中的仙鹤才能比及他的风采。”

正说着,这时候之前顾南章的那些话,才一点点被她回过味来。

“不是,”

回过味来后沈胭娇满眼讶异,“你以为我见他是为了什么?我笼络他……我又情急什么?”

顾南章:“……”

“你笼络他不就是为了开书馆么?”

顾南章强撑住一片平静,“我是说,你做事如此情急,对于笼络当朝名士来说,有些太过急功近利了。”

沈胭娇觉得他这次说的还算在理,点了点头道:“我若是知道那旧馆主人是傅先生,上一次见面必然的筹备,必然不会如此简薄——”

只有一壶清茶,且说的都是生意。

早知是他这般的世事通达之士,无论如何也要多请教些东西。

顾南章又平静问了阿柳如何要开书馆,又筹备到了哪一步等等,都略略问过,再一次确定,真的只是沈晏柳要开书馆。

之前野马一般奔腾失控的情绪,忽而缓缓沉定了了下来。

“那傅先生如今在京给二皇子做幕僚,”

顾南章默了默后缓缓又道,“事涉皇室,你行事要谨慎些,不谈朝中利弊,不语人后是非,只让阿柳以棋来拜,那傅先生必定更为亲和。”

既然阿柳能入了傅先生的眼,也是难得的缘分。

只是二皇子虽是日后登基的那位,但除了他信任的傅明霈等早年旧友或是幕僚之外,二皇子对于攀附投机的小人,向来极为厌弃。

上一次元宵后的上林宴,他借伤避开那次宴会,一来是避过其他皇子的示好,二来,是让冷眼关注上林宴的二皇子,不要看到他的身影。

不然,纷乱中,谁能避开无端的猜度呢?

沈晏松出身沈府,沈家并不算朝中旧贵,可英国公府等高爵之府的子弟们,却在有心人的关注中。

因此,不出现在那宴席上是最好的方式。

这一次,阿柳接触傅明霈,由于傅明霈如今还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可惜他不能直接出面去带着阿柳造访这位高人……

不然,在二皇子眼中,他也便成了绕圈子巴结皇子幕僚、投机皇权的野心人。

在二皇子登基后,他身边一些的投机小人,也慢慢被清算出朝政中心,难得善终。

不过沈胭娇能想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能为了幼弟这般打算,确也令他十分意外。

既然有关傅明霈的事,是个误会,那这次钱氏送人,或者她也另有想法,跟前世一般,先应了,再想法子撵人?

想到这里,顾南章眼底的冰意一点点缓缓化开。

“我懂,”

沈胭娇忙道,“你这话说的中肯,我又没什么歪心思,只是仰慕傅先生的才华,也为阿柳能得傅先生青眼相看罢了。”

顾南章听到她说到又没什么歪心思时,眼底透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意思。

“改日我再寻些书给你看,”

这时,顾南章静静道,“你既喜欢傅先生的书,那把他的文集也给你找来看看——”

沈胭娇笑着谢了。

顾南章平静地看着她,略一顿后,便说还有事先离开了辰石院。

一直等顾南章走了,沈胭娇摇了摇扇子,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

不是,顾南章不是先前在问钱氏接两个姑娘过来的事么?为何最后说了一通傅明霈的事便走了呢?

“姑娘,”

这时一旁一直没敢说话的宋嬷嬷,这才凑过来小声笑道,“恕老奴多嘴,怎么我瞧着姑爷似是不愿意让夫人接姑娘们过来呢?”

姑爷这么做,是为了她家姑娘吧?

怕不是姑爷面上虽淡淡的,可心里也是有她家姑娘的吧?

“应是觉得我自作主张,”

沈胭娇收回心神,笑了笑道,“毕竟是夫人送来的人……到底是不愿意留着那边的眼线。”

宋嬷嬷点了点头,这也是,可姑爷的脸上,似乎不仅仅是这些意思呢……只是她也不敢胡乱猜度。

这么想着,宋嬷嬷皱了皱眉:也不知这位夫人到底会送来什么性子的姑娘,好不好相处也最要紧。

……

此时这边正院正房内,钱氏也听了娘家那边递过来的信后,皱眉和身旁的刘嬷嬷商议着。

“之前寻的那个,听说性子乖巧,应能与沈氏相处融洽,”

钱氏琢磨道,“说是才寻的那个,容貌也是不差的,只是虽姓钱,可却是我一位堂哥的义女,那堂哥三年前出事没了,这孩子没了依靠,才千里迢迢投靠到了我大哥府上,因此也不知性子如何。”

“千里迢迢?”

刘嬷嬷疑惑道,“不是京畿人氏?”

钱氏娘家祖籍虽不在京城内,却属于京畿附近的胤州,因此虽说钱氏兄长由于生意奔波长年南北走动,在南北皆置有屋宅田产,但老宅却是在胤州这边的。

因此钱家的姑娘,口音上与京都没有多少分别,不至于进京来说话听辨艰难。

若是千里迢迢来的,不止口音,就连一些礼节之类只怕都有不同,进府里来万一出了差错,也会被人笑话。

“是啊,”

钱氏叹道,“我那位远房的堂兄,并不在中原这边做买卖,他生意是循着西北的路子,和北边、以及西域之类过来的商贾做些买卖——家是在西北平州的。”

说着又叹道,“估摸是那孩子没了父母,又无兄弟依傍,如今觉得寄人篱下,听了这个来京的机会,才想要到这里做个妾室。”

这孩子虽说有家族内帮衬,可毕竟没了父母根基,就算议亲,也要一个门当户对,男家也要看点资产丰简的,只怕只能低嫁也寻不到好的。

这么看来,还不如来这边府上,万一入了顾南章的眼,做个妾室,也算一世富贵无忧了。

她也是担心,这孩子过来,不知品性如何,别当不了妾室,又惹出祸端来,倒叫人笑话。

“想来应是不错,”

刘嬷嬷忖度道,“夫人兄长提到的,若是不成器,也不会送到这边给夫人添堵。”

夫人娘家在京中的权势依傍,就全在夫人这边了。因此她娘家兄长断不会想夫人不好,必定也是尽心尽力给荐过来的。

“倒也是,”

钱氏笑道,“我大哥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回头给他们递信,早些将人送来吧——就说我这边已经都备好了。”

刘嬷嬷忙应了。

……

钱氏娘家说送人,虽说不算太遥远,可准备好一切再加送来路上的时间……这足足等了有半月。

这半月内,沈胭娇依旧每日晨昏定省,依旧是钱氏有空,会和钱氏说好一会子话,听钱氏说京城的这事那事,脸上一点不悦之色都看不到的。

钱氏心里越发觉得有些愧疚。

时不时就送她一些东西,吃的玩的用的……钱氏是一点也不心疼,手头松快地很。

沈胭娇听着京里的趣事乐呵着,又时不时拿着钱氏送的东西……一时间心里十分畅快欢喜。

“我与弟妹一起走罢,”

这一日问过安,世子夫人却顿住脚步等沈胭娇,“我正有话想与弟妹聊一聊。”

这几日她世安苑也很忙,静安侯府那边开始时不时有人过来,借着探望世子的由头,来向她施压。

为了应付静安侯府这些混人,她也是难得有闲了。

“大嫂叫我何事?”

沈胭娇随她一起出了正房,没外人的地方,沈胭娇笑问了一句,“玉哥儿如今睡梦还会魇到么?”

由于世子之前强行叫人将玉哥儿带走的事,玉哥儿受惊过度,虽然烧是早退了,可听世子夫人说,总是夜里是不是会梦魇,惊哭出声,很是叫人心疼。

“好些了,”

世子夫人笑道,“如今白日里逗他高兴多了,夜里他就睡得还算安稳。”

小孩子,忘性也大,多亲亲他逗逗他,也就慢慢慢慢将那些不好的事忘记了。

“我与你不是说这些,”

这时,世子夫人就在这边穿廊下顿住脚步,小声道,“我听闻母亲要接两位姑娘进府?还要住你那院子近旁?”

见沈胭娇含笑点头,世子夫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是不懂么?”

世子夫人以为她年轻才成亲不懂这些,忙好心提醒道,“夫人只怕是想给你夫君塞侍妾呢。”

当初她才嫁过来时,钱氏也有这个意思。

只是那时轮不到钱氏,不等钱氏行动,世子外家静安侯府就一个接一个将人送了进来。

加上世子原本身边的通房,世安苑内真是一片花红柳绿。

那时世子除了新婚,之后便常常夜宿在这些妾室屋里,等对这些妾室的新鲜劲过了,他便常常三五日不着家了。

“多谢大嫂好意提点,”

沈胭娇一笑,“不过无妨,大嫂不必太过为我担忧。”

世子夫人一脸无奈。

她以为沈胭娇是认定了不会失宠,可是这世上男人,哪见过几个专心专意的呢?

她们苏家都那般迂腐了,她父亲一样也有妾室,母亲也一样有时会觉得糟心。

“弟妹,你听我一句,”

世子夫人轻声叹道,“我不成器,你是知道的——可就因这个,玉哥儿吃了多少苦。”

说着又忙道,“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

沈胭娇忙道,“大嫂请说。”

“那妾室未必有你这般容貌,”

世子夫人小声道,“所受宠幸自然也不会盖过你去——”

说着顿了顿,才又直接道,“可哪怕男人一月去她们房里一次……便有可能有了一儿半女——有了儿女的妾室,便不同一般了,她们就算先前在你跟前听话,可谁不想为自个的亲身骨肉多挣几分恩宠呢?”

她们会争会斗,且钱氏送来的人,又不好撵走,白白添多少烦恼。

若是这弟妹本不愿,推脱不过的缘故,她也就不说了。

可听闻竟是弟妹自个儿答应的不说,还让多送两个……

她实在忍不住,才跟弟妹说这些私房话的。

沈胭娇听了抿嘴一笑,心里也知道这是世子夫人的好意。

“大嫂说的是,”

沈胭娇轻轻笑道,“这些我也想过,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倒是走着瞧吧。”

她的打算,也不好跟世子夫人明提,便含糊带过了。

“那便好,”

世子夫人略松了一口气,“我是只盼着你好的,日后你若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只管跟我言明,不要与我生分,在这府里,我心里是拿你当亲妹妹的。”

看着世子夫人坦诚真挚的眼神,沈胭娇心里一动,笑道:“那一定,我又多了一位姐姐。”

世子夫人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很温和克制,大约是先前苦了太久,眼角已经有了些微的细纹。

又过了些日子,钱氏娘家那边的车轿,终于进了京。

沈胭娇与世子夫人也在正房这边,等着迎接所谓的两位表妹。

没多时,两位姑娘已经进了二门,在丫头们的引领下,到了正房这边来给钱氏见礼。

沈胭娇好奇看了过去。

走在前边的,正是前世时,钱氏接过来的那个钱玉容,和她记忆中一样,这姑娘做派有些用力过猛的意思,大约是家中教过规矩,一板一眼都往大家闺秀上靠。

倒是后面这位,前世她是没见过的。

沈胭娇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后面这姑娘身量略高一点,身材匀称,容貌倒是极为秀丽……

只是眉尖却似挑着一丝难得的干练英气。

皮肤不算太过白皙细腻,但却叫人看着极为干净自然。鼻梁略高,将那眉下一双丹凤深窝眼,越发衬出一种深邃神采来。

沈胭娇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这姑娘这面相透出的气质……倒不像是个甘愿做妾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