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小柚子,江遇胸口都酸酸涩涩的。
这么可爱的孩子。
可惜不是他的女儿。
柚子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便转头和林听说话去了。
江遇心中的酸涩翻了倍。
他牵着暖暖,表面上优雅自如地,从柚子和林听母女面前走过。
权贵之人,所到之处倍受欢迎。
不过是报个道而已,却有三个人迎上去,争先为暖暖服务。
办完手续,专人替他们引路。
走远几步,暖暖回头。
那落在柚子身上的眼神,带着明晃晃的显摆之意:哼!江爸爸是我的,别跟我抢。
暖暖眼里的用意,柚子和林听比谁都清楚。
柚子心里哼了一声:这样不负责任的爸爸,她才不稀罕呢。
实际上,小小的心灵已经受伤了。
她的爸爸不要她。
她唯一的妈妈,也快要去世了。
柚子抬眸,满眼酸涩心疼的,看了妈妈一眼。
今天的妈妈为了陪她参加比赛,她穿了最好看的裙子,化了最精致的妆容。
好漂亮啊!
可是,妈妈活不了多久了。
柚子不敢在妈妈面前落泪,心里的泪水却早就淌成了汪洋大海。
工作人员给柚子办理手续时,又问了一句,“只有妈妈陪伴,爸爸不入场,是吧?”
江遇和林薇薇牵着暖暖的身影,还未走远。
林听朝他们望了一眼。
多像一家三口啊。
她抽回眸光,看了看柚子,酸涩道,“是的,入场人员只有我和孩子。”
办完手续,母女俩去了后台。
柚子坐在林听身边,望着她,“妈妈,没关系的。我已经有全天下最好的妈妈了,我可以不要爸爸的。”
那甜甜的笑容里,充满了治愈的力量。
林听却不知道自己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她是柚子唯一的依靠了。
可是她即将永远离开柚子,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此次全国青少年钢琴总决赛,一共三百多名参赛人员。
柚子所在的幼儿组,排到下午才登台。
早上化好妆,母女俩一直等到中午。
午饭时间。
林听从包包里拿出牛奶和面包,递给柚子。
“柚子,一点多就轮到你登台了,出去吃怕耽误时间。”
“中午我们就将就吃点,好吗?”
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插好吸管后,先把牛奶递给了妈妈,“好的,妈妈。”
不远处。
江遇和林薇薇暖暖三人,有专人伺候着。
三人的桌上,摆着精致的食盒。
食盒里,主食、小吃、水果、点心、饮料、零食……琳琅满目。
有人为暖暖递上了银色的筷子,“暖暖小姐,请用餐。”
暖暖笑得很甜,“谢谢!”
“暖暖,吃一只虾。”江遇喂到暖暖的嘴边。
暖暖又甜甜一笑,“谢谢江爸爸。”
那样温暖幸福的场景,同时落入林听和柚子的眼里。
林听酸涩地看了一眼满眼痛楚的柚子。
她知道,柚子难过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手里只有面包牛奶。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江遇的区别对待。
明明柚子才是江遇的女儿啊。
林听甚至在想,如果没有这一切的误会和变故,现在被江遇悉心照顾着的人会是柚子。
柚子将有稳定的生活,幸福的家庭。
即使她癌症去世,柚子依然可以被照顾得很好。
甚至她有可能不会得癌症。
怀上柚子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幻想过那样的幸福生活。
如今那些美好的幻想,早就碎得一塌糊涂了。
“柚子……”她轻抚柚子的脑袋。
柚子抬头,“没事的妈妈,只要跟妈妈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
林听知道。
可是她不能再陪柚子,一起走下去了啊。
这时,有人走到两母女身边,送来几个精美的食盒。
“这位女士,这是我们江总让我送过来的。”
林听看也不看一眼,却很礼貌道,“谢谢,麻烦你转告你们江总,我们不需要。”
过了一分钟。
两母女的面前,出现了一双干净晶亮的皮鞋。
可是两母女却都低头啃着手里的面包。
谁也没有抬头去看一眼,走到面前的江遇。
看着冷漠的母女俩,江遇心里不好受。
最终,他将精致的食盒,放到她们面前,“给你们送点吃的来。”
林听还是那句冷冷淡淡的话,“谢谢,我们不需要。”
然后,她给柚子递了牛奶。
柚子喝着妈妈递的牛奶,依旧不看江遇一眼。
江遇心里闷闷的,堵堵的。
眉心一拧,他不悦道,“林听,你不需要营养,柚子也不需要吗?柚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中午就给她吃面包,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
关于怎么当妈妈这个问题。
江遇没有资格发话。
当柚子的妈妈,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抬眸,憎恨地瞪向江遇,“你以为你是在关心柚子?”
旁边的柚子也瞪着他,“你没有资格说我妈妈。”
然后,又冷冷说,“谢谢江叔叔送的吃的,但是我们不-需-要!”
说完,柚子将桌上精美的食盒抱起来,全都塞回给了江遇。
江遇胸口的窒息翻了倍。
一阵涩涩的深呼吸后,他黑着脸色走了回去。
……
下午一点。
离柚子登台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登台前,林听带柚子去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母女俩返回。
暖暖在他们的等候位,鬼鬼祟祟的。
林听走上去,“你干什么?”
此时此刻,暖暖的手里正拿着柚子的水杯。
林听立即联想到柚子花生过敏的事情。
“暖暖,你究竟想干什么?”
呵斥的声音并不大。
可是立即传到了不远处的,江遇和林薇薇的耳朵里。
暖暖立即将水杯塞回到林听手里,哇一声哭出来。
哭声立即吸引许多人的围观。
走过来的林薇薇,赶紧把柚子牵过去,“暖暖,这次怎么了?”
暖暖的哭声,再次拔高。
这样撕裂般的哭声,让江遇心都碎了。
他赶紧把暖暖抱起来,替她拭泪,“别哭了,告诉江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暖暖说话,林听愤愤不平道,“暖暖,柚子是怎么花生过敏的,你没忘记吧?你刚刚为什么又碰柚子的水杯,你安的什么心?”
柚子和暖暖同在少儿组。
少一个人参加,就少一个竞争对手。
小小年龄为了名利,这般的黑心肠!
林听敢断定,暖暖又想害柚子。
暖暖委屈地抱着江遇的脖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道,“江爸爸,我只是看到柚子的水杯好漂亮想看一眼,呜呜呜……阿姨好凶凶。”
林听:“你撒谎!”
江遇:“林听,够了。你吓到孩子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就吓到暖暖了?
她质问,“江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柚子花生过敏的事情了?刚刚暖暖又碰了柚子的水杯,如果我们没及时赶回来……”
“够了,林听。”江遇打断,“那只是你的猜测。”
林薇薇也在旁边护着暖暖,“姐姐,没有发生的事情,你也没有证据,不能乱讲的。暖暖上次已经知道错了,她不会再有这种恶作剧了。”
是,她没有证据。
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苦于暖暖只是个孩子。
即使上次柚子因为暖暖花生过敏,休克窒息送医,差点死去。
她也拿暖暖没有任何办法。
她突然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无法跟他们争论。
况且江遇的偏袒如此明显。
庆幸的是,柚子好好的。
她蹲下来,拉着柚子的手,“柚子,从现在起,任何人给的水都不能喝。杯子离开眼前后,也不能喝,明白吗?”
柚子点点头。
林薇薇补充了一句,“姐姐,你就是太紧张了。上次真的是孩子之间的恶作剧,暖暖不可能再犯错了。”
不想再和眼前的人说半个字。
林听牵着柚子离开了。
……
二十分钟后,柚子登台。
小小一团的身影,安安静静地坐在舞台中央。
观众席。
林听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一束光照在柚子身上。
柚子的小手,在黑白琴键上缓缓起舞。
旋律刚刚响起,舞台
闭着眼睛的柚子,弹奏着妈妈亲自为她谱的曲子。
那首曲子,妈妈取名为——《蜉蝣》
蜉蝣,朝生暮死。
生命极其短暂,像极了林听的命运。
曲音渐入佳境。
仿佛秋天的落叶,仿佛生命的悲唱,仿佛灵魂在起舞。
台下的观众,竟是莫名落泪。
泪水汹涌的,更是林听。
她作曲里的悲欢离合,被女儿完全诠释了。
女儿懂她。
也懂生命的短暂。
贵宾席,江遇同样望着舞台中央,弹奏着曲子的柚子。
柚子完全继承了林听的钢琴天赋。
大概是和柚子这么大的时候,林听便喜欢弹钢琴。
江遇每每去林家找她玩,她都会呆在钢琴房,他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候。
从她还是个孩童,等到她婷婷玉立。
依稀间,江遇似乎从柚子的身景中,看到了林听孩童时的模样。
往事浮于脑海,江遇也不知道自己眼角的泪水到底是为谁而流。
柚子弹完《蜉蝣》,站在光影中,流着泪朝大家鞠了一躬。
台下同样落泪的观众,响起一片掌声!
……
柚了晋级了。
接下来的两天复赛,异常顺利。
柚子杀进了前五。
而暖暖,止步于三十进十的淘汰赛。
傍晚。
鹏城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雨势渐大。
林听母女俩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屋檐下,避着雨。
停车场豪车出入。
一辆黑色保姆车,缓缓驶过。
雨势渐大。
豆大的雨点很快在车窗上淌过一片雨帘。
车窗里的江遇,透过雨帘,看到了在屋檐下避雨的,一身凄然的母女俩。
但他抽开了眸光。
林薇薇知道他的心思。
她同样看了看在屋檐下躲雨的林听母女俩。
然后吩咐司机,“小陈,把车开过去。”
车子停在林听母女几米开外。
车门打开时,江遇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走下来。
见到他,林听和柚子并不高兴,她们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他停在母女俩面前,先是开口恭喜,“恭喜柚子,不出意外的话,等公布结果的时候,柚子能进前三。”
林听淡淡应声,“谢谢!”
对于柚子弹奏的那首曲子,江遇带着探知欲,“林听,柚子弹奏的曲子,是你作的曲?”
“嗯。”林听淡淡应声。
江遇又说,“我记得从前你的作曲风格,都很欢快的。”
林听十六岁的时候,有一首欢快的曲子也得过奖。
他很喜欢那首曲子。
也很喜欢弹。
只是后来,他再也没有弹过了。
林听苦涩道,“经历许多事后,人都会变的。”
她抽开了眸光。
屋檐外的雨势越来越大。
混乱交加的风雨,如同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江遇知道,这些年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但大多数都是她咎由自取。
“雨太大了,上车,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家。”
林听看也没看他一眼,“谢谢江先生,我叫了网约车,车子很快就来了。”
江遇应声:“下雨天,打车没那么容易的。”
他把手里多余的那把伞,递给林听。
林听没有接。
江遇脸色冷下来,“林听,这个时候你跟谁置气?你忍心让柚子跟着你在这里吹风淋雨?”
这句话,其实应该是林听对江遇说。
她可笑地望着江遇。
难道柚子一生中的风雨,不是他造成的吗?
身为柚子的亲生父亲,他屡次不信任柚子的身世。
柚子监狱难产,高烧烧坏耳朵,还有现在柚子即将面临的孤苦无依,不都是江遇造成的?
悲痛的林听,苦笑着哼了一声,“比起江先生对柚子的无情,这点风雨根本不算什么。”
江遇:“林听,我不想和你争论别的。上车。”
这时,身边的柚子拉了拉林听的手,“妈妈,我不想坐他们的车子。我们自己打车回家,好不好?”
林听蹲下来,抱着女儿,“好!”
就在这时,林听接到了网约车司机的电话。
司机服务周到,亲自下车替母女俩撑了伞,又在雨里护送着她们上了车,然后替她们关了车门。
江遇看着司机小跑着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然后收了伞。
车子在雨帘中扬长而去。
雨帘中,再也瞧不见母女俩的身影了。
他眼里涌起许多汹涌的情绪来,不知这是痛楚还是失落,又或是更深的恨意。
他在雨帘里,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