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轰隆。”
伴随着一声雷鸣炸响, 雨势渐渐大了点,豆大的雨滴砸在伞面上,很快滚落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银杏叶被风吹动得裟裟作响。
曲晚宁喉咙滚了滚。
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 不断的冲击着她的脑海, 在泠泠雨声里, 恍若幻听。
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刚才是真的开口说话, 还是雷鸣声太大产生的幻觉。
她抿了抿唇看他。
男人单手撑伞,握着伞柄的大手修长白皙, 骨节分明, 宛若上好的艺术品。伞面低垂, 压住他清冽的眉骨,神情被隐没在金丝眼镜下,这样看着像隔了层水雾,淡漠, 隐晦,看不真切。
“怎么不说话?”傅宴州微微擡了伞面, 尾音拖长带了点温柔的意味,“嗯?”
曲晚宁回过神,意识到她刚才听得并不是幻觉,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复杂。
又有股淡淡的涩意,像是整个人浸泡在一大桶的酸水里,鼻尖生理性地开始发酸。
树叶声裟裟,四周铺天盖地的雨幕仿佛一张大网。
明明那样聒噪的环境, 却又给她一种感觉,安静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曲晚宁想, 她应该要说些什么,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家破产的时候她没哭,被韩家人刁难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这个时候却有种想掉眼泪的冲动。
想不顾一切的哭一场。
想将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全都借着这场夏末的雨哭出来,不用顾忌其他。
男人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神情包容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
兴许是这样的环境给了她错觉,隐约从金丝眼镜下看到那双锐利清冷的眼眸带了点温柔的意味。
最终,曲晚宁只是微微仰头,压住那股想要涌出的酸意。
雨声渐小了点,她咬紧唇瓣,斟酌了许久问出自己的困惑,“为什么?”
豪门联姻大多数都是利益置换。
霍钊那天说的话虽然难听,可再真实不过,曲家现在的情况确实没有任何一个豪门会愿意联姻。
更何况是比霍家还要家风清正的傅家。
都说香江豪门傅、霍两家屹立百年不倒,明眼人都清楚这两年霍家一直在走下坡路。
傅家老爷子亲定的掌权人。
他的未来妻子一定是家世清白、感情清白、能在一定程度给他的生意带来助力的人。
这其中,无论哪项都跟她无关。
静默两秒,傅宴州言简意赅:“你最合适。”
曲晚宁有点困惑。
男人语气平静,平铺直述:“老爷子一直在催婚,我认识的适龄女生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合适。”
这么多年,他都没跟其他女生有过半点接触。
多可笑,那个荒唐的分手理由竟成了他难以愈合的伤疤,此后每每想到,心脏不可抑制的疼痛。
渐渐地,也就成了习惯。
傅宴州看着她泛着水雾的眼,有点可怜巴巴,连鼻尖也开始泛红,好像再争执几句就能哭出来。
默了几秒,他移开视线没解释。
曲晚宁想问自己怎么就最合适,又问不出口,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曲家已经破产了,就算你选了我,傅老爷子那关你可能过不去。”
她抿着唇,忽然间想到了韩翊。
他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典型吗,在她以为可以挽救曲家的情况下,他的家人给了她最难堪的羞辱。
傅家那样的门楣。
这件事只会有更大的难度,兴许是他的好心,可她不太想再被否定第二次。
曲晚宁抿着唇,犹豫着怎么拒绝比较合适。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擡起眼,金丝眼镜下的漆黑眼眸锐利起来,“我不是韩翊。”
曲晚宁一滞。
男人凝着她,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不需要联姻。”
语气平淡,只是在陈述什么再简单不过的话,却蕴含着难以言明的傲气。
曲晚宁微怔,恍惚间想到傅家之前是跟霍家一样的情形。
后继无人。
生意不行,玩.女人倒是样样精通。
后来傅家将傅家老三傅永亨的私生子迎回家。
那人就是傅宴州,那时候他已经在风投圈做下成绩,成为圈子里声名鹊起的新贵,人人尊重。
回家没多久,傅老爷子亲自敲定为下一任的继承人。
傅家爷子心里门清傅家是个什么情况。
因此,即便他是私生子也力排众难敲定下来,省得以后他们再闹腾。
这样的话,兴许傅宴州在傅家的话语权比她想象的要大,那这件事……好像并非是没有可能了?
曲晚宁回过神,再说拒绝的话好像显得自己太过矫情,她没再追问其他的事,轻轻点头,“好。”
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见里微风里轻不可察地一声轻叹。
再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傅宴州神色从容,垂眼看她:“明天早上有空吗?”
曲晚宁微微睁圆眼,想说明天是订婚宴的日子,又闭嘴,点点头,“有空。”
“那就好,我早上八点过来接你。”
“好。”她刚点头,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问:“去哪?”
傅宴州凝着她,稍许,不疾不徐地吐出三个字:“民政局。”
曲晚宁愣住。
半天,她才带着点不确定的问:“是我想的那个……”
傅宴州打断她的话:“是。”
气氛陷入一阵沉默。
曲晚宁脑海里乱糟糟的,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突然从逃婚跳到结婚对她的冲击力太大。
她才刚刚接受自己和他联姻的事,没有任何的铺垫,又变成明天直接去领证。
尽管是早晚的事,可这个时间跨度也太快了。
不过,下一秒脑海里又浮现另一个念头。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在明天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的时候,她已然成了傅宴州的太太,会让很多人失望震惊吧。
想到那个场景,她心里生出一丝快意。
不管傅宴州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这个时间选择在明天,她都感谢他。
同时,对年少时那段任性肆意的恋爱感到内疚。
尽管她在提出分手后很快就后悔了,可那时只是觉得不习惯。
没有一次像现在,在他依旧保持良好教养的时候,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任性有多糟糕。
给他带来那样负面的情绪,他仍然能在这样的时候伸出援手。
她清楚明白傅宴州对她并没有感情。
他那样的人不会还喜欢曾经抛下过他的人。
这些帮助,仅仅是出于他本身的教养,作为他对曾经的前女友落魄的时候那一点心存的怜悯。
曲晚宁不允许自己抱着不真切的想法。
一丁点也不允许。
正因为那些骨子里的骄傲,她才更要亲手掐断那些可能会因为这件事生出的苗头。
半晌,曲晚宁挺着了背,点头:“好,明早见。”
傅宴州清冷的目光在她脸上略过,最终微微颔首点头:“明天见。”
雨下得小了点,树叶被雨水冲洗的愈发青翠碧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冲刷后带来的土腥气。还混着点微风送过来花圃里淡淡的月季香。
曲晚宁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撑着伞,提起裙子一角往回走。
“等一下。”
她身子顿了下,细长的高跟踩在水洼,溅起的水花落在她雪白纤细的小腿,带了点雨后的清凉。
曲晚宁拧了拧眉,转身问:“嗯?”
傅宴州走近,将伞收起,嗓音清冷,“借我躲一下雨。”
她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将伞微微往他头顶倾斜了点,避免那些雨落在他身上。
男人低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绒面戒指盒,将戒指盒打开。
曲晚宁忽然意识到什么,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会……
明明只是只是个协议的婚姻,她已经做好和他扮演表面夫妻的准备。即便没有婚礼,没有订婚,她也没有丝毫怨言,可他却好像准备了戒指,不知怎么,眼眶又觉得有些发烫,酸酸涨涨。
傅宴州垂眼将戒指拿出来,细碎的红色宝石点缀着中间那颗钻石,在光线的折射下璀璨惹眼。
光看纯度,就知道价值不菲。
“把手给我。”他说。
曲晚宁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将手递给他。
直到看到他将戒指往无名指上戴时,她才猛地惊醒过来,想将手从他的手中抽离,脸色涨红了。
男人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没有耗费多少力气就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生得纤细白皙,和他修长的大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漆黑的眼眸扫了眼移开视线,“怎么了?”
男人掌心的热度传递到她手上,曲晚宁忽然生出几分慌乱,“不……不用的。”
他仍然是握着她手的姿势,语调闲散:“嗯?”
曲晚宁尽量将源源不断传来热意的掌心忽视,抿唇说:“上次,你已经送过我一套首饰了。”
那个首饰她还没来得及还,现在又多了这个。
傅宴州擡眼看她,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些漂亮首饰,现在不喜欢了?”
面对他漆黑的眼,曲晚宁说不出什么违心的话,“喜欢。”
他不置可否地挑眉:“喜欢为什么不收?”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如实说:“太贵了,无功不受禄。而且那套首饰里有戒指,足够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他语调带笑,嗓音仍是好听的清冷质感,“放心,这点钱还是缺不了你。”
停顿了下,他微挑着眉,意有所指地说:“那套首饰上次拍卖会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拍下来了,你戴着它当婚戒,是想让人以为我连个戒指都送不起?”
曲晚宁下意识否认:“没有。”
“那就收着。”他说。
她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没再吭声。
男人垂眼继续给她戴戒指,神情专注又认真,像在注视什么珍宝一样,他缓慢地将戒指戴进去。
一点一点,细心温柔。
直到钻戒完全套住她的无名指,他才执手欣赏了下,而后松开。
傅宴州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将雨伞重新撑开,清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淡笑,“傅太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