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味店门口的人正是毛晓红。
她皮肤黝黑,穿着平平无奇,看着像是会一眼淹没在人群中的。但她并不在卤味店顾客的排队队伍中,而是站在了靠近柜台窗口的位置,不时焦急地探头往外张望。
宋雪芝把摩托车停好,摘下头盔走了进来。
她生得貌美,穿着如今男子才会穿的军装裤,简单的一件白色半袖,一头乌黑微卷的墨发披散下来,显得又美又飒,引得不少顾客都朝她看过来。
摩托车在这年头可是奢侈品,回头率极高。
不少男人梦寐以求都想拥有一辆。而宋雪芝一个女人,居然会骑摩托车?
毛晓红在她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感到自惭愧行,本能往后磨蹭退了两步。
“老板,这有人找你。”张秀兰手在围裙上蹭了蹭。
“嗯。”宋雪芝点头,走到一旁,扭头示意毛晓红跟过来,问:“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毛晓红感觉喉咙干涩,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想问一下……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宋雪芝摇头,“抱歉,不招了。”
毛晓红苦笑了一下。其实她看到店里那两个新来的女员工也猜出来了,这店里已经找到了人手。
宋雪芝倒觉得蛮无语的。
对方应该明知道自己不会招她吧,但还是特地跑过来问她……这就有点膈应人了。
怎么,是想让她看在之前周卫东的面子上招她进来?
“对不起,打扰了。”毛晓红似乎是自觉无地自容,低下头,就想要走。
宋雪芝:“你很需要一份工作吗?”
毛晓红顿住,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自嘲般笑了笑。
“其实是周卫东逼我来的,你满意了吧?”
“他就想让我在你的卤味店上班……”
她看着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甚至能穿着男子才敢穿的军装裤也毫无违和感的宋雪芝,再想想自己灰头土脸、为一口饭奔波的样子,那股积压已久的怨气混着酸涩直冲喉头。
最后半句,毛晓红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她心里翻江倒海:凭什么?周卫东心里还惦记着这个开卤味店的女人!他逼自己来讨这份工,不就是想借机看看宋雪芝,甚至……甚至想让她难堪吗?毛晓红觉得屈辱又绝望,仿佛自己成了丈夫讨好旧情人的一件工具。她恨周卫东的凉薄,更恨宋雪芝的存在——是这个女人,像天上的云,衬得她毛晓红像地上的泥。她巴不得哪天宋雪芝也从那高高的云端跌下来,摔进泥里,尝尝她毛晓红如今过的日子!
“什么?!
”宋雪芝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胃里都跟着翻腾,恶心坏了。周卫东!这个名字让她生理性厌恶。当初眼瞎,现在更是下作!逼着自己妻子来她的店里找活儿干?他想干什么?恶心她?还是想借着毛晓红监视她?或者……更龌龊的念头宋雪芝不愿想。她看着毛晓红那副敢怒不敢言、明明怨恨却不敢表露的复杂表情,只觉得这夫妻俩简直是一对瘟神,沾上一点都晦气。
“呵。”宋雪芝冷冷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向柜台,对着正在忙碌的张秀兰和刘春梅,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吩咐道:
“张姐,刘姐,”宋雪芝的目光扫过她们,带着不容置疑的店东威严,“刚才门口那个女人,毛晓红,还有她那个男人周卫东,以后不许他们靠近咱们店门口三步之内!看到他们来,直接轰走!问什么都不用答,就说我说的,不欢迎!”
张秀兰立刻点头,脸上露出几分了然和警惕:“晓得了,老板!你放心,我记着了。”她本就看不惯毛晓红那畏畏缩缩又透着点算计的样子。
另外两个男人和刘春梅虽不明就里,但看老板这斩钉截铁的态度和张秀兰的反应,也连忙应声:“知道了,老板!”
宋雪芝满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声音更冷:“特别是那个周卫东,要是敢来纠缠或者闹事,别跟他废话,直接去喊街口联防队的王队长!就说有人骚扰国营合作单位!”
她故意把“国营合作单位”几个字咬得很重。在这个年代,这顶帽子扣下来,分量可不轻,联防队处理起来绝不会手软。
交代完,宋雪芝再没看僵立在原地的毛晓红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店门外,阳光依旧炽热。毛晓红站在那里,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宋雪芝那冰冷的吩咐,店员们警惕防备的眼神,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那句“国营合作单位”更是让她心头一凛。宋雪芝不仅漂亮能干,还这么有本事有靠山!而自己……连站在人家店门口的资格都被当众剥夺了。
难堪、愤怒、嫉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像毒藤一样紧紧缠绕着毛晓红的心。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看着店里那个忙碌又耀眼的身影,毛晓红眼底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一丝疯狂的念头:宋雪芝,你等着!总有一天……
宋雪芝自然也能感受到毛晓红对自己隐约的恶意,但她并不畏惧。
来一个,她打一双!
本身周卫东就已经丢掉了部队工作过得如此狼狈,如果他再敢来纠缠她,她定要好看。
甚至,宋雪芝心里还记恨着他之前不小心把她推搡得腹部受损,差点怀不上孕的事情。
本来有了灵泉水,她身体现在恢复得很好,那些前尘往事都懒得去计较了,但今天毛晓红偏偏又来到她跟前晃。
因为在县城经常订购买肉买菜,和黑市有些关联,宋雪芝也认识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她直接委托一个认识的肉铺大哥,给了对方一些银钱,让他喊几个小伙子下班之后过去钢铁厂,给周卫东一点教训。
他不是如今在钢铁厂上班当保安吗?就看他如今能不能还护住自己。
傍晚,钢铁厂下班后。
周卫东换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穿着一件同样旧了的汗衫,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随着人流往外走。在部队时的挺拔早已被生活的磋磨压弯,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不得志的颓唐。
被部队清退,靠着一点关系才在这钢铁厂当了个看大门的保安,昔日的骄傲碎了一地。
尤其今天,想到妻子毛晓红中午回来时那失魂落魄、眼神怨毒地指责他害得她在宋雪芝面前颜面尽失……周卫东心里就堵得慌,一股无名火和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烧得他烦躁。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他特意磨蹭了一会儿,等人流稀疏了才推车出厂门,拐进一条通往家属区、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两边是红砖墙,堆着些杂物,光线也暗了下来。
就在他刚拐进巷子深处,几个身影突然从墙角的阴影和杂物堆后闪了出来。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的确良衬衫或背心,头发留得老长,叼着烟卷,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痞笑,眼神里满是混不吝。为首的正是宋雪芝认识的那个肉铺大哥手下的“兄弟”,一个绰号叫“黑皮”的地痞。阴影下,看不清他们的正脸。
“哥几个,就是他!”黑皮朝着周卫东努了努嘴。
周卫东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就想掉头跑。但已经晚了。
两个地痞动作极快,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个肮脏的、散发着怪味的麻袋兜头就罩了下来!视野瞬间一片黑暗,浓重的灰尘和麻袋的纤维味呛得周卫东直咳嗽。
“你们……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周卫东惊怒交加,奋力挣扎,双手胡乱地撕扯麻袋。但紧接着,雨点般的拳脚就落了下来!
“干什么?教训你个不长眼的王八蛋!”
“呸!叫你得罪人!”
“给我打!往疼了揍!”
拳头砸在肋骨上、肚子上,脚尖狠狠踢在小腿骨上、后腰上。这些地痞下手又黑又刁钻,专挑肉厚又疼的地方招呼,避开要害,显然经验丰富。
“啊!!”周卫东被打得蜷缩起来,旧伤新痛一起发作,尤其是腹部和下面,仿佛又被人狠狠捣了一拳。屈辱、愤怒和巨大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拼命想挣脱麻袋,想看清是谁,想还手!
他猛地爆发出在部队训练出的最后一股狠劲,不顾一切地朝一个方向撞去!一个正踢得起劲的地痞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麻袋口在挣扎中终于松动了一丝缝隙!
就在周卫东以为自己能挣脱出来时,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或许是块砖头,或许是对方故意伸出的腿——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呃啊——!”
一声短促的痛呼,周卫东连人带麻袋,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重重地向前扑倒!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剧痛瞬间淹没了其他所有感觉!脚踝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贯穿,疼得他浑身抽搐,连叫都叫不出声了。
“哟呵,自己摔了?”黑皮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妈的,算你小子倒霉!哥几个,撤了!够他喝一壶的了!”他朝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呻吟的周卫东啐了一口,挥挥手,几个地痞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周卫东痛苦的喘息和呻吟。麻袋被他挣扎着扯开一角,露出他惨白扭曲、满是汗水和灰尘的脸。他试图动一下左腿,钻心的剧痛让他差点晕厥过去。脚踝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胀起来,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巷子口偶尔有人影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惨状,或者说,看到了也怕惹事,匆匆避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下夜班路过的老工人发现了蜷缩在墙角、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周卫东。
“哎哟!这……这不是看门的小周吗?这是咋整的?”老工人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看到周卫东肿胀变形的脚踝和满身的脚印尘土,老工人明白了,一拍脑门:“造孽啊!这是让人给打了!谁干的啊,这么缺德。快,快来人搭把手!送医院!送县医院!”
几个闻声而来的工友七手八脚地把周卫东抬了起来。周卫东疼得直抽冷气,意识模糊间,更是感觉下体抽抽的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