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预言梦境里，这一世的宋雪芝还很少出过远门。
她唯一一次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当初千里迢迢从苏城来到北方随军。
她这方面的相关经验并不多，相比之下，李大成就老练多了，提着行李一路领着她出火车站。两人本来准备叫一个三轮车先去招待所休息的，结果没想到工厂派了人来接。
大抵是因为宋雪芝生得貌美，在人群中十分抢眼，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她，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纸牌大声喊着她名字：“宋同志！——这边！这边！”
宋雪芝和李大成走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半旧工装、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工装、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人。
她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自己提前通知了王德发抵达时间，对方派人来接也属正常。
她和李大成对视一眼，便走了过去。
“宋老板！您好您好！我是红星厂的车间主任，姓刘！王经理特意吩咐我来接您！”刘主任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连忙接过李大成手里的一部分行李，“车就在那边！王经理在厂里恭候您大驾呢！”
宋雪芝本想先去招待所安顿一下，但刘主任的热情和“王经理在厂里恭候”的话，让她不好直接推辞。她点点头：“刘主任辛苦了。那就先去厂里看看吧。”
这间快倒闭的厂子自然没有汽车，而也是三轮车，一路颠簸着，载着两人及行李前往位于城郊的红星卤味厂。
车子开进厂区大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就让宋雪芝微微蹙起了眉头。
厂区很大，但显得空旷而陈旧。几栋红砖厂房外墙斑驳，墙皮剥落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除了卤味的香气，还夹杂着隐约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食物存放过久的沉闷气息。
王德发早已带着厂里几个骨干等在办公楼前，一见宋雪芝下车，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宋老板！一路辛苦！欢迎莅临指导！”
宋雪芝微微颔首，与对方握了手。
其他几个厂里的领导骨干看她一个貌美女人，本来眼中有轻视，但见王德发对她如此尊敬，也不敢造次。
“宋老板，来尝尝，咱们厂之前做的卤味！”王德发热情地把一袋工厂制作的卤味递过来。
是卤鸡翅，颜色是深黑色，应该是用老抽浸泡过，看起来让人没什么食欲。
外面是密封的铝纸塑封膜包装。
宋雪芝打开袋子闻了一下，没什么异味，反而有一股香料的清香。
她吃了一口，感觉味道无功无过，就是咸，口感层次单一，让人没什么记忆点。
这个年代稍微有点厨艺的厨娘自己下锅卤制，只要舍得多放料，应该都能达到这样的水准。所以也难怪这家卤味工厂会倒闭。
王德发紧接着又递了两袋卤味给李大成，让他也尝尝。
李大成是饿了，恨不得把骨头也嗦得干干净净。
宋雪芝侧过头问他：“你觉得这卤味怎么样？”
王德发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们。
李大成挠头，“挺好吃的，嫂子，我感觉我还能再吃十袋。”
“哈哈哈……”王德发大笑起来，殷勤道：“宋老板，那等你们要走的时候，我送你们一箱！”
这种工厂的蜜汁卤味可是价值不菲，在外面供销社销售是将近一元钱一袋的。
大概也因为价格昂贵，所以买的人少。
王德发随后又询问宋雪芝的意见，她不置可否。
简单的寒暄过后，王德发亲自带着宋雪芝参观厂区。从原料仓库到清洗车间，再到关键的卤煮车间和包装车间，宋雪芝看得非常仔细。
越看，她的心就越沉。
首先是设备陈旧、卫生堪忧。
显然在她来之前，王德发应该就命人打扫过厂里的卫生了。
但即便如此，宋雪芝也能摸到设备上的油污，她还在仓库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蟑螂和老鼠。
还有这个厂子，应该是快倒闭的缘故，员工都雇不起了，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勉强能维持机器运转。
转了一圈后，宋雪芝发现这个厂子的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就是他们当初高价购买的号称德国进口的机械包装机器。
宋雪芝全程表情平静，偶尔提出一两个专业而犀利的问题，直指要害，让王德发等人额头冒汗，支支吾吾难以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参观完车间，回到简陋的厂长办公室。王德发让人泡了茶，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宋老板，您看……我们厂这底子，虽然设备老了点，但工人都是老师傅，经验丰富！只要您那‘绝味’的配方一到位，再稍微指点一下工艺和管理，我敢保证，绝对能起死回生！利润分成，咱们好商量！您六，我们四！不，您七我们三也行！”
宋雪芝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语气听不出喜怒：“王经理，配方是核心，不是简单的‘到位’就行。它需要各项工艺匹配，严格的品控，才能保证味道的稳定和安全。贵厂的基础……恕我直言，离这个标准还有不小的距离。”
王德发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然后飞快地关上门。他走回宋雪芝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动作极其隐秘地往宋雪芝手边推，压低了声音，带着谄媚和急切：
“宋老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您放心，只要合作能成，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咱们细水长流！配方的事……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技术指导，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办！”
宋雪芝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信封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将茶杯“嗒”地一声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整个人的气场陡然变得疏离而锐利。
“王经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想用钱买我的配方？”
王德发被她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连忙摆手：“不不不！宋老板您误会了！这不是买！是……是辛苦费！是诚意！您看您大老远跑来……”
“不必了。”宋雪芝直接打断他，语气淡淡：“这种合作方式，我不接受。”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办公室和窗外陈旧的厂区，心中那份对国营老厂最后的一丝同情和合作期待也彻底消散了。
她原本只是想寻找一个可靠的代工厂，但现在看来，红星厂从硬件到软件，从管理到人心，都不符合她的要求。与其耗费巨大精力去改造一个积重难返的老厂，不如……
一个更大胆、更彻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宋雪芝：“王经理，合作的事，到此为止。”
王德发一听，急了：“宋老板！您再考虑考虑！条件我们可以再谈！六四不行，七三！八二也行啊！或者……”
“不是分成比例的问题。”宋雪芝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是你们整个厂，从根子上，就不具备生产我店里卤味的资格。”
她顿了顿，抛出了让王德发和旁边几个厂领导目瞪口呆的话：
“不过，我对这个厂子本身，倒是有兴趣。”
“什……什么？”王德发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雪芝微微一笑，眼神锐利如刀：“我说，既然合作不成，那不如谈谈收购。”
“现在政策允许国营转私营，或者公私合营。红星卤味厂濒临倒闭，设备陈旧，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吧？与其等着彻底破产清算，不如卖给我。”
“你……你想买下红星厂？！”王德发和几个领到全都震惊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她怎么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