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五月的四九城,槐花飘香。于家小院里,于父正指挥着保姆张罗一桌好菜,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特意换上了那件藏蓝色的中山装,连平时舍不得戴的老花镜都擦得锃亮。
"老于,你悠着点儿,血压又该上来了。"于母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停地摆弄着餐桌中央的那盆君子兰,那是她特意从阳台上搬下来的。
"你懂什么!"于父声音洪亮,"咱们家两个闺女,一个是昌平市长,一个是冶金部厅级局长,这放在旧社会,那就是一门双进士!"
自从于海棠从香江回来,何大清便以完成精密钢材技术引进为名,把于海棠调到冶金部任厅级局长。她向何大清推荐了何氏后辈何光尘接替自己的位置。
门铃响了。于母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只见于海棠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保姆。
"妈。"于海棠微笑着,眼角却带着疲惫。她怀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嫩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
"哎哟我的小祖宗!"于母一把接过外孙,眼睛却不住地往女儿身后瞟,"就你和孩子?那个...他爸..."
于海棠的笑容僵了一瞬:"妈,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吗?"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幸好这时门铃又响了,于莉也带了助手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进了屋,于莉这才注意到全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利落地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爸,妈,我只有两小时,下午还有个招商会。"
"好好好,先吃饭!"于父搓着手,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来回转动,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饭桌上,于父特意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过三巡,他的脸涨得通红,话也多了起来。
"海棠啊,你在黑省干得好!何部长都亲自给你请功。"于父举起酒杯,"就是这婚姻大事..."
"爸!"于海棠筷子一顿,瓷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于母赶紧打圆场:"老于你少说两句。海棠现在事业正顺,个人问题不急..."
"怎么不急?"于父嗓门提高,"她现在是正厅级干部,未婚生子,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还有于莉,你都四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于莉冷笑一声:"爸,您这是要给我安排相亲?要不要我把昌平市政大楼的会议室腾出来,让您老组织个选秀?"
"你!"于父气得胡子直抖,"我是为你们好!你们现在位高权重,可将来老了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于鹏突然插话:"姐,爸说得对。你们当官的要讲究形象,我听说组织部考察干部,家庭情况也是重要指标..."
"你懂什么!"于莉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管好你自己的豆制品厂吧,上个月又出食品安全问题了吧?"
于鹏脸色顿时煞白,求助似的看向父母。于母心疼地给儿子夹了块鱼肉:"小莉,你怎么说话呢?你弟弟现在好歹也是个主任..."
"主任?"于莉放下筷子,"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连质检员都当不上!"
眼看饭桌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于海棠轻轻咳嗽一声:"爸,妈,我理解你们的担心。但现在我和姐都处在关键时期,组织上对我们期望很高。"她顿了顿,给父亲斟了杯酒,"至于小弟的工作,我会留意的,有机会一定帮他调整。"
这番话像一盆温水,暂时浇灭了即将爆发的家庭战争。于父的脸色缓和下来,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老家亲戚谁谁又升官了。
饭后,于莉把妹妹拉到阳台。五月的晚风带着槐花香,吹散了屋内的闷热。
"你真打算给于鹏调动工作?"于莉点燃一支烟,火光在她锐利的眉眼间跳动。
于海棠望着远处冶金部大楼的轮廓,轻声道:"姐,你知道我在黑省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不是政绩,是明白了什么叫势。"
"什么意思?"
"何部长为什么急着把我调回来?真的是因为我未婚生子影象不好?"于海棠摇摇头,"是因为我在双市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再待下去,恐怕就不是调职这么简单了。"
于莉的烟停在半空:"有人要动你?"
"政治就是这样,你动了别人的利益,就得付出代价。"于海棠苦笑,"所以我才说势很重要。现在何部长需要我回来稳住冶金部的局面,这就是我的势。其实咱俩谁给于鹏安排个工作都一句话的事……"
于莉沉思片刻,突然掐灭烟头:"不行。于鹏什么水平你我都清楚,硬把他往高处捧,迟早出事。到时候连累的是我们俩!"
正当姐妹俩争执不下时,于家电话响了,电话是于莉找人给安的。于海棠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何大清的声音异常严肃:"海棠,情况有变。小川刚来电话,黑省那边对何光尘的任命有异议。"
"怎么会?"于海棠握紧手机,"省委常委会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有人在背后搞鬼。"何大清冷笑一声,"你明天一早来我办公室,带上双市铁矿改制的全套材料。"
挂断电话,于海棠的指尖微微发抖。于莉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出事了?"
"姐,我得先走了。"于海棠匆匆拿起外套,"孩子今晚放你这儿行吗?"
于莉皱眉:"又要加班?你这刚回来..."
"不是加班。"于海棠的眼神变得锐利,"是有人不想让我全身而退。"
夜色中,于海棠的车驶向冶金部大楼。她摇下车窗,让夜风吹散酒气。想起自己曾经接过的一封恐吓信:"于市长,黑省的水很深,小心湿了鞋。"
她冷笑一声,删掉短信。后视镜里,四九城的灯火如星河般璀璨。在这座权力与欲望交织的城市里,她于海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
第二天清晨,于海棠准时出现在何大清办公室。她正在批阅文件,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笔,揉了揉眼睛。
"坐。"何大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黑省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孙家那帮人不甘心就这么退出舞台。"
于海棠从公文包中取出厚厚一摞文件:"部长,这是双市铁矿改制的全部资料,包括当初孙系人马阻挠改制的证据。"
何大清翻看着文件,突然抬头:"海棠,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调回来吗?"
"因为我动了孙系的利益?"
"不止。"何大清站起身,走到窗前,"你在黑省的表现太亮眼了。一个三十七的女市长,两年时间就撬动了盘踞那么久的地方势力..."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有人怕了。"
于海棠心头一震。她突然明白那条威胁信的含义——她不仅得罪了孙系,更成为了某些人眼中的威胁。
"那何光尘的任命..."
"照常进行。"何大清斩钉截铁,"我已经让任小川在省委常委会上据理力争。你今天就飞回黑省,协助何光尘交接工作。"
于海棠犹豫了:"可是我的孩子..."
"交给你姐。"何大清不容置疑地说,"海棠,这是关键时刻。我们要一次性把黑省那些腐朽势力打趴、打怕,就看这一仗了。"
走出部长办公室,于海棠站在走廊窗前,望着楼下匆匆来往的人群。脑海里,孩子熟睡的样子让她眼眶发热。权力与亲情,事业与家庭,这道选择题她必须做出抉择。
最终,她拨通了于莉的电话:"姐,我得去趟黑省。孩子...拜托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于莉坚定的声音:"去吧,家里有我。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
挂断电话,于海棠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黑省冬日,耳边回响着矿工们热烈的掌声。她知道,这场权力的游戏,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