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尽头,仙鹤寮的轮廓已然可见。可就在此时,杨十三郎突然在朱风背上剧烈颤抖,眉心青纹爆发出刺目光芒——
\"噗!\"
一口鲜血喷在朱风肩头,血中竟夹杂着几缕晶莹的冰渣。
\"首座哥!\"阿槐惊慌地想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却被朱风一把拦住。
他加快脚步,而身后的青光山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最后一刻,众人纵身跃出山路,重重摔在仙鹤寮的石阶上。
身后的山路彻底崩塌,借命丝的嘶鸣渐渐远去。
朱风喘着粗气,看向怀中昏迷的杨十三郎。青年眉心的青纹仍在闪烁,而他的唇边,却缓缓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仿佛在梦呓,又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师父……我回来了……\"
……
“金罗大仙,救命啊!”
七把叉在离金罗大仙大药房还很远的地方就喊上了。
凄厉的呼救声让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机灵的阿槐,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不用担心我,我去找戴姐姐她们……看看她们的官人都快死了……”
金罗大仙坐在熬药的大铁锅面前昏昏欲睡,突闻呼救声,猝地跳了起来。
“没想到啊……半夜三更,还来个大活……”
杨十三郎胸口的蚀神散已蔓延至心脉,皮肤下凸起的青紫色毒纹如蛛网般狰狞。
金罗大仙赶到时,正看见他天灵盖处一缕魂魄被浊气强行扯出,形如丝线,飘向帝王谷方向。
\"好狠的蚀神散!\"
金罗大仙拂尘一甩,三千银丝骤然绷直,每根丝线末端都缀着一枚铜钱。
铜钱\"哗啦啦\"组成锁魂阵,暂时截住那缕魂魄。
他左手掐诀,从袖中抖出三枚特制铜钱——\"天地人\"三才钱。
钱币落地成三角,将杨十三郎围在中央。
金罗大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铜钱上,血珠竟顺着钱纹游走,眨眼间绘成一道微型符阵。
\"小子,忍着点!这几天云讯上铺天盖地都是你小子的断案传奇,享受了人前显赫,现在该人后遭遭罪了……\"
金罗大仙嘴里一直唠叨,手上却是一刻不停……
金罗大仙突然拔下头顶木簪,往杨十三郎眉心狠狠一刺……
“官人……啊!”
刚掀开门帘进来的戴芙蓉忍不住尖叫一声。
一个陶罐迎面飞来,不是秋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戴芙蓉,把她拉出大药房……戴芙蓉就破相了。
“姐姐,你是忘了金罗大仙看病,不喜欢边上有人吗?”
“十三哥,你怎么了?”
最后赶到的馨兰,听报信的阿槐路上说首座哥快死了,心里一焦急,忘了金罗大仙看病不喜欢边上有声音,喊了一嗓子。
“你们再乱糟糟的,我把你们的首座哥阉了……”
大药房里传来金罗大仙恶狠狠的威胁。
三位夫人是见识过金罗大仙的粗暴的,上次杨十三郎受重伤,金罗大仙几次拿锯子过来,要开胸给官人换个心……不是她们三人拼死护住,十三郎还是她们的十三哥吗?
金罗大仙手上的簪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杨十三郎浑身剧颤,七窍同时溢出黑血。
那血落地不散,反倒如活物般扭曲,渐渐凝成毒仙的狰狞面孔。
\"雕虫小技!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金罗大仙咬牙切齿,就好像他的面前有人一样……他抄起拂尘往地面重重一砸。
“老夫给你来个绝活……中……”
三千银丝根根立起,如钢针般扎入毒仙血面。
同时三枚铜钱飞旋而起,一枚镇天门,一枚封地户,最后一枚\"人\"钱直接压进杨十三郎嘴里。
“想活就给我咽下去……风神之眼,有你这么用的吗?糊涂啊!本来想提醒你一下的……我一想还是算了,你迟早都得送到我这里……
再说了,你边上不是有个师父白眉老头吗?他不是挺能的吗?这回他还出风头了,了却千案无瑕疵,啊呸—!我的案子敢重审吗?
不跟你们计较而已,我多拿个桃子,搞得我里外不是仙……现在要死要活的,用得着我了吧……!”
金罗大仙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咯咯的笑声就像母鸡下了个蛋,炫耀的声音。
药房外面三位夫人,耳朵都贴在门帘上……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恍惚间都有些怀疑这金罗是敌而不是友,亦或这家伙是个真疯子。
笑声还未飘散……金罗大仙突然又大喊一声:“张嘴!”
紧接着一正一反两个耳光狠狠抽在杨十三郎的脸上。
“啪,啪!”
“咽—!小子你再不咽下去我拿柴火捅了啊!”
\"咕咚——\"
杨十三郎喉结滚动,吞下铜钱的瞬间,体内浊气如潮水退去……
帝王谷方向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那缕被截住的魂魄\"嗖\"地缩回体内。
金罗大仙抹了把汗,瘫坐在地上……
瞥见杨十三郎腰间天枢印的狴犴兽首竟流下两行清泪……
金罗大仙自从那天跟李后主李煜讲了他和阿蘅的故事后,明显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你小子啊!这三个半月,瘦得跟一个猴似的……做仙做官不知道树大招风,迟早还得出大事,吃大亏……”
他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个酒葫芦,往杨十三郎脸上泼了半壶:\"醒醒!老头子我可不想替你收尸!\"
药房一时没了声音,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金罗大仙突然喊了一句:“准备一桶洗澡水!”
药房外现在已经足足有大几百号人,听说杨十三郎受了重伤,原来的蟠桃园几十号人和大富镇第一批跟着来仙鹤寮的七百多名逍遥客,全都赶了过来……
“金罗大仙,洗澡水准备好了,请问是送进来吗?”
戴芙蓉弓着身子透过门帘的一条细缝,毕恭毕敬请示道。
金罗大仙没有搭话,掀开门帘,足足有五大包,十几斤重的药粉包通通都丢进了巨大的洗澡木桶里……
少顷,一个天庭名场面出现了:
金罗大仙抱着浑身赤裸的杨十三郎走出大药房,离桶还有三步远,“扑通”一声,把天庭天枢院首座大人杨白案丢进了大木桶里……
下意识躲开的三位夫人,几乎同时又扑向木桶,正好赶上杨十三郎冒出头来,对她们微微睁开了双眼……
“抬回房间去,两个时辰后捞出来晾干,不要冲洗……半月之内,不,一月之内不得见风,再次复发,喊十个金罗大仙来也没用……”
……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烙出龟背纹。
戴芙蓉的鎏金簪斜插在床头,簪头南海珠随呼吸明灭,映着杨十三郎紧闭的眼皮——那
杨十三郎在梦中翻身刹那,左眼瞳孔裂开三道细纹。
视线穿透三重锦被、两道杉木隔墙,直抵西厢浴房。
蒸腾水雾中,馨兰雪背上的朱砂痣随舀水动作轻晃,腕间金镯转出半圈寒光。
镯内侧\"讼止于初\"四字,在水汽里模糊成谶语。
\"好个杨青天!\"
床榻陡然倾斜……
戴芙蓉支肘起身,顺十三郎发光的视线望去,恰见西厢窗纸上剪出的曼妙身影。
她揪耳的力道带起安息香与醋意混合的风,鸳鸯被\"哗\"地蒙住杨十三郎发光的脸。
\"夫人明鉴!这风神之眼近日总在子时……\"
戴芙蓉扯紧被角,压低嗓音,\"再不然,妾身去求金罗大仙把你眼线缝上十三针!\"
杨十三郎被十三针逗笑了,“幸好,你官人不叫杨百万……唉,这一个月可把我憋坏了……”
杨十三郎拉过戴芙蓉……
纱幔晃动带起来的风声终于平静下来。
杨十三郎眼前金线浮动,风神之眼穿透缎带,见院外老槐树上阿槐倒吊啃饼,饼渣坠入树下白鹅喉间……
三进院书房,秋荷朱砂笔在\"禁\"字最后一捺悬停,突然抬头——仿佛隔着三重院落与青光对视……
杨十三郎按住太阳穴,突然焦躁起来。
一个月了,师父白眉元尊在仙鹤寮突然消失,他的去向至今毫无线索……不但各大云讯社在铺天盖地报道,现在天庭“天地档”开出了一赔二的赔率,赌白眉元尊已经遇害……
“睡吧!官人,离金罗大仙说的禁风一个月只剩几个时辰了,明天我和两个妹妹陪你上巨灵山看看仙胞……”
戴芙蓉把杨十三郎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杨十三郎慢慢进入了梦乡。
半夜……起风了,一扇窗户不知怎么没有关严,突然“啪”地打开了……院子里新鲜空气猛地涌了进来。
“该死!窗户怎么开了……”
戴芙蓉立马下床,把窗户紧紧关上。不等戴芙蓉披上衣服……
杨十三郎猝地从榻上坐起,风神之眼不受控制地睁开,青光穿透屋顶,直刺向夜空某处——
那里,一道白影踏云而立,衣袂翻飞如雪,正是失踪一个多月未见的师父白眉元尊!
可下一瞬,异变陡生。
白眉的眉心突然裂开一道血痕,浊气如活蛇般钻出,将他半张脸腐蚀成狰狞的紫黑色。
他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缕神识强行穿透云层,灌入杨十三郎耳中——
\"混沌海……无间狱……玉帝的……买命钱……\"
话音未落,白眉的身影骤然扭曲,仿佛被无形巨手拖入虚空。
最后消失的刹那,杨十三郎清晰看见——师父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枚铜钱,钱上刻的既非\"囚\",亦非\"赦\",而是\"帝\"字!
\"砰!\"
暖阁门被猛地推开。金罗大仙拎着酒葫芦闯进来,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子,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杨十三郎尚未回答,金罗大仙就一手托住他的下巴,一手按住他眉心,粗暴地探查神识残留。
突然,大仙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葫芦里的酒\"滋啦\"蒸发成白雾。
\"果然是帝钱……\"
金罗大仙嗓音沙哑,\"白眉那老顽固,终究去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什么意思?\"戴芙蓉急问。
金罗大仙灌了口酒,冷笑:\"天庭有个秘密——历代玉帝退位时,都会铸一枚帝钱,藏于混沌海无间狱。这钱能买通三界律法,让持钱者……超脱天条之外。\"
杨十三郎突然想通了一切——
——师父白眉元尊数万年\"无错案\"的纪录,是因他从未审判过持\"帝钱\"者;
——卸任前整理所有申诉案,是为让风神之眼看破这个漏洞;
——如今他亲自去混沌海,是要销毁最后那枚帝钱;
——师父在替天枢院……补上最后一块拼图,替我……今后断案堵上最后一个漏洞。师父已经预感到此行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在天枢院到仙鹤寮这一路上都贴心地给我留了后手。
杨十三郎攥紧床单,风神之眼青光灼灼,风声还告诉他……
\"可那枚钱,现在腐蚀了他。\"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
帝王谷的倒悬殿里,冰封的白眉残躯,缓缓睁开了另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