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芯“咔嗒”一声弹开,檀木架无声滑出,露出几卷泛黄的竹简。
“狐仙借种案……”她低声念出卷轴上的朱砂批注,指尖一顿。
竹简记载了七桩奇案:凡间女子皆称与“月下白衣郎君”相恋,夜半幽会,不久后身怀六甲。
临盆当日,稳婆惊见婴孩生出狐耳,落地即化为幼狐。
更诡谲的是,七名产妇中有六人于产后三日暴毙,尸身不腐,眉间却凝着一滴琥珀色结晶。
“第七例尚存?”
戴芙蓉打开最新的一卷竹简——青河村柳氏,三日前产子,母子俱在,暂未处置。
竹简末尾还批着一行小字:“婴啼如狐唳,左足有焰纹。”
窗外忽传来打更声,她猛地合上竹简。她们三人向朱风打听过,天枢院的规矩,这类案子本该由红案子玄镜真人亲审,可那老道素来厌妖,若让他经手,怕是连那婴孩都要挫骨扬灰。
“得赶在天亮前找到那对母子。”
她袖中滑出一枚玉蝉,这是七公主用金母给她的玉佩给她们三个特制的传讯符。
正欲念诀,却听门外脚步声渐近。
“首座夫人,深夜擅闯密库,可是为那狐妖案?其实何必偷偷摸摸,只要杨首座一道天宪令……”
玄镜真人阴阳怪气的声音隔着门缝渗进来,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锥。
——要是告诉他,我们三个不一定能出门,你个老道,半夜三更也不睡觉……
戴芙蓉反手将竹简塞回原处,指尖在架上一抹,灵光过处,尘埃复位如初。
“真人说笑了,不过是寻些旧年雨露册,好酿今春的桃花酒。”
她笑着拉开门,正对上玄镜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老道冷笑,袖中雷光隐隐:“酉时三刻,青河村要沉塘惩妖,首座夫人若有闲心,不妨去观刑。”
他话音未落,戴芙蓉已化作流光掠出窗外。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她捏着玉蝉喃喃自语,“玉映同心,玉间同心……”
秋荷的嗓音立刻在风中响起:“芙蓉?我和馨兰已在青河村口,那柳氏被绑在祭坛上,孩子还活着!”
戴芙蓉赶到青河村时,天色已近黄昏。
村口的老槐树上挂满褪色的红布条,风一吹,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低语。树下围满了村民,他们手持火把,面色阴沉,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河岸边那座临时搭建的祭坛上。
祭坛中央,一名女子被粗麻绳紧紧捆住手脚,半跪在竹筏上。
她衣衫单薄,长发散乱,却挺直了脊背,怀中紧紧搂着一团火红色的东西——那是一只幼狐,毛色如焰,正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弱的呜咽。
细看之下,柳烟儿的胸口插着一根桃木剑……
"柳烟儿!"戴芙蓉心头一紧,刚要上前,却被秋荷一把拉住。
"不行!"
秋荷压低声音,"村民当中有天庭的“顺风耳”,贸然过去会打草惊蛇。"
馨兰隐在树影里,指尖绕着一缕淡紫色的雾气:"那祭坛下埋了锁妖钉,竹筏上也刻了镇邪符……他们这是要让她魂飞魄散啊。"
戴芙蓉眯起眼,果然看见竹筏边缘密密麻麻刻着血红色的咒文。
河面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掺了朱砂,又像是被夕阳染透。
"时辰到——!"
村长一声高喝,村民齐刷刷跪下。几个壮汉上前,将竹筏推向河心。
柳烟儿始终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怀中的小狐突然挣扎起来,竟口吐人言:"娘亲不哭……阿灼不怕……"
稚嫩的童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岸边的村民顿时骚动起来。
"妖孽!果然是妖孽!"
"沉了她!快沉了她!"
戴芙蓉在杨十三郎一大堆天庭杂书里,读到过此类狐妖鬼怪的秘闻——幼妖开口,必是母体生机将绝时的回光返照。
竹筏已漂到河心,开始缓缓下沉。
柳烟儿终于抬起头,月光下她的脸惨白如纸,嘴角却挂着笑。她轻轻吻了吻小狐的额头,哼起一支古怪的摇篮曲。
曲调悠远,像是从很远的山外飘来。戴芙蓉突然发现柳烟儿手腕上戴着一只墨玉镯子,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
"魔界共生镯!"
秋荷倒吸一口冷气,她在金母的瑶池当大领班的时候,有位雷部三品武官偷偷塞过她一条这种手镯,当时还吓了她一大跳,没敢收。
"她与那狐仙性命相连!"
河水已经漫到柳烟儿腰间,小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对着夜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就是现在!"戴芙蓉甩出袖中白绫。
河面上的水波突然剧烈翻涌起来,竹筏在漩涡中打着转。
馨兰的指尖已经掐出血来,紫色雾气凝成细针,一根根刺入她自己的太阳穴——这是瑶池的禁术"离魂引",以自伤为代价强行短时间提升灵力。
"你疯了!”
秋荷想去拦她,却被戴芙蓉按住肩膀。两人眼睁睁看着馨兰的嘴角渗出血丝,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此刻布满血丝。
"三、二、一……"
馨兰默数着,突然张开双臂。
村民们惊恐地看见河面上凭空出现九道虚影,个个都是柳烟儿的模样,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冷笑,还有的怀中抱着不同毛色的幼狐。
"狐仙显灵啦!"
不知是谁先喊出声,村民们顿时乱作一团。
老族长手中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他哆嗦着跪下来不停磕头。
一老一少两个道人异口同声大叫一声,特别刺耳,老的直接吓晕了,少的裤裆一热,尿了一地。
馨兰趁机飞掠到河中央,足尖轻点水面。
就在她即将抓住柳烟儿的瞬间,竹筏下的锁妖钉突然暴起,七根乌黑的铁钉直取她心口!
"小心!"
戴芙蓉的白绫后发先至,在空中织成密网。可还是有一根铁钉穿透阻碍,深深扎进馨兰的右肩。
她闷哼一声,抱着柳烟儿母女横飞十几丈摔在岸边,吐出一大口鲜血。
秋荷急忙上前,却见馨兰的伤口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钉上有毒!"
她急忙封住馨兰几处大穴,抬头看见柳烟儿腕间的共生镯正在龟裂,那些裂纹里渗出丝丝黑气。
"反噬......"
馨兰艰难地撑起身子,"她的官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戴芙蓉蹲下身,轻轻掰开柳烟儿紧握的左手。
掌心赫然是一撮火红色的狐毛,上面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更令人心惊的是,小狐阿灼的右前爪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形状竟与柳烟儿掌纹完全吻合。
"血契相生......"戴芙蓉声音发紧,"这孩子用自己的命在续她母亲的命!"
戴芙蓉将小狐阿灼轻轻托在掌心,那团火红色的绒毛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幼狐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星光,竟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她指尖的血迹。
"仙子姐姐,"小狐的声音细若蚊呐,"阿灼不疼......"
戴芙蓉的指尖猛地一颤,母爱泛滥眼眶顿时发热……她别过脸去,却看见馨兰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秋荷正用银针为她逼出锁妖钉的剧毒。
柳烟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共生镯上的裂纹又扩大了几分。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颤抖的手指抚上戴芙蓉的衣袖:"仙子......求您......"
戴芙蓉这才注意到,柳烟儿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她急忙掐诀施了个固魂术,却见柳烟儿摇了摇头:"不必费心了......我只求您......"
她突然呕出一口黑血,"带阿灼去......绯雾谷......"
"绯雾谷?"
秋荷猛地抬头,"那不是魔界禁地吗?"
杨十三郎大富镇买的那张天庭堪舆图上,有这个地名。
柳烟儿艰难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桃花形状的玉坠:"给他父亲......"
共生镯突然"啪"地碎裂,她的身体瞬间僵直,唯有嘴角还挂着那抹温柔的笑意。
小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挣扎着要扑向柳烟儿。
戴芙蓉急忙将它搂紧,却见幼狐右爪的伤口处渗出一滴晶莹的血珠,在空中凝而不落。
"这是......"
馨兰虚弱地撑起身子,"心头血誓?"
戴芙蓉还未来得及细看,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秋荷脸色骤变:"是天枢院的追魂使!玄镜老道派来的!"
三人对视一眼,戴芙蓉迅速将小狐藏入袖中。
就在追魂使的火把光逼近的刹那,阿灼突然在她袖中蜷成一团,身上的绒毛竟渐渐变成了纯白色。
"它会变色?!"馨兰惊呼。
戴芙蓉突然想起竹简上那句"左足有焰纹",急忙查看小狐的爪子。
果然在右前爪内侧,发现了一个火焰形状的胎记——此刻正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马蹄声在十丈开外骤然停住。戴芙蓉袖中的小狐突然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
秋荷迅速抹去地上血迹,馨兰则强撑着站起身,指尖悄悄凝聚最后一丝幻术灵力。
"几位夫人……"
为首的追魂使勒住缰绳,玄铁面具下的声音沉闷如雷,"玄镜真人命属下传令。"
戴芙蓉负手而立,袖中手指轻轻抚着小狐颤抖的脊背:"讲。"
追魂使翻身下马,双手呈上一卷赤红诏书。
诏书展开的刹那,四周草木无风自动,卷轴上浮现出浮动的金字:
"凡与妖通奸者,诛九族;凡私藏妖孽者,同罪;凡——"
后面的文字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一张狞笑的鬼面。
戴芙蓉心头一凛,这是玄镜真人独创的"噬心咒",分明是要当场验明她们是否私藏妖物!
秋荷的银针已经滑入指缝,馨兰的幻术蓄势待发。
就在鬼面即将扑出的瞬间,戴芙蓉袖中的小狐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团火星溅在诏书上,鬼面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青烟消散。
追魂使们齐刷刷后退三步,为首之人惊疑不定地盯着戴芙蓉的衣袖:"首座夫人,您袖中......"
"我养了三年的灵宠。"
戴芙蓉面不改色地亮出手腕,一只通体雪白的貂儿乖巧地趴在她掌心,"怎么,红案子玄镜连这也要管?"
追魂使盯着白貂看了半晌,终究不敢质疑。
“几位首座夫人,打扰了……”
待马蹄声远去,白貂突然抖了抖身子,又变回了火红的小狐。
"它会变形术?!"馨兰惊呼。
戴芙蓉却盯着诏书残骸上焦黑的痕迹,眉头紧锁:"这不是变形术......"
她轻轻抬起小狐的右爪,焰纹胎记此刻红得发亮,"是天生的魔火。"
秋荷见戴芙蓉脸上突然一片绯红……
抬头一看夜空中不知何时聚起一片赤云,映得每个人的脸红彤彤的……云层中隐约可见天兵天将的身影。
更可怕的是,云团正中央悬浮着一面青铜古镜——玄镜真人的本命法宝"照妖镜"正在缓缓转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走!"戴芙蓉将小狐塞进衣襟,"去魔界入口!"
三人化作流光掠向西方。
在他们身后,照妖镜射出的青光已经扫过柳烟儿的尸身。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幅画面:一个白衣男子抱着婴儿站在桃花树下,男子身后赫然晃动着三条火红的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