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混杂着浓烈的硝烟味和钢筋断裂扬起的金属腥气,如同巨兽垂死的吐息,从被撕裂的甬道裂口倒灌进来,吹得周绾绾几乎睁不开眼,冻僵的脸上生疼。她蜷缩在通风管道冰冷的角落里,像一只受惊后被遗忘的耗子。碎裂的战术服下,青紫的皮肤在剧震和严寒中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那只攥着青铜碎片的手早已麻木僵硬,碎片边缘被凝固的血包裹,如同焊死在掌心的一块尖锐冰坨。
巨大的钻探平台如同一头濒死的钢铁巨兽,在陈冬和阿力狂暴的操纵下,正发出垂死的哀鸣。平台剧烈地倾斜、摇晃!金属结构在超负荷应力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般的尖啸!之前断裂的机械臂如同一条巨大的、扭曲的死蛇,挂靠在平台上沉重的工程设备上,断裂的管线拖曳着,随着平台的晃动在空中甩荡,液压油如同垂死喷溅的血液,不断甩落在下方结了冰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一小片白烟,又迅速在极寒中凝结成粘稠的暗红冰渣。
“吸附力场失效!”
“平衡系统下线!”
“核心三号引擎过载!必须手动脱离!阿力,切割B区连接点!快!”陈冬的咆哮在倾斜的操作舱里回荡,带着血沫和铁锈的味道。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扳住一个操作杆,臂膀上肌肉坟起,额角青筋暴突,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褐色,衬得他那张被油污和剧痛扭曲的硬朗脸庞更加狰狞。
阿力那边一片沉默,只有疯狂敲击操控台的噼啪声和尖锐的、代表着系统过载的红色警报,合成音都染上了疯狂的意味:“在切!他妈的……超导箍锁死!物理连锁卡死!需要更多时间!”
“没时间了!听……!”
轰隆!!!
整个平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断裂巨响,再度向下猛沉!倾斜角度陡增!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从钻探平台底部与下方断裂岩层接触的部位传来!火花如同烟火般瞬间在管壁摩擦点炸开!平台里所有未固定的重物,焊接枪、备用电池组、金属工具箱,像被无形巨手扫过,轰然撞向倾斜舱壁,发出巨大的撞击和碎裂声!碎片四溅!陈冬死死稳住的下盘也被这股巨力猛地一带,脚下液压助力靴死死抓地,在金属甲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和火星!
平台的下方,那个如同狰狞巨口的甬道裂口深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重血腥气、古老铜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载玄冰散发的极寒气息,如同沉睡亿万载的巨怪初醒的吐息,正从裂口中弥漫开来!与上方不断坠落的石块粉尘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流。
就是在这毁灭性的震颤和倾斜的混乱中,陈冬布满血丝、几乎睁裂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下方倾斜管道一处被平台巨大骨架暂时遮挡的角落!
那里,之前被玛丹挣脱束缚时巨大力量撞碎的管壁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豁口。在层层垮塌的金属板、凝结的冰层和一堆扭曲变形的合金管道残骸的缝隙里!
有东西在动!
不!
是被什么东西……禁锢着!
豁口深处似乎是个狭小的空间,隐约可见一部分被厚厚冰晶覆盖的管壁。
冰壁之上,一个极其微弱的身影被牢牢“镶嵌”在其中!像被封在巨大琥珀中的虫子!
那是一个……人?
更准确说,是一个……孩子?!
陈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身影非常瘦小,套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沾满了凝固泥浆和黑色油污、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夹克衫。那夹克衫的下摆被一只巨大的、泛着金属暗沉光泽的“手爪”死死攥住,连带着那个小小的人影,一同被一股恐怖的、肉眼可见的寒气冻结在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冷芒的、像是某种极寒水晶材质的厚厚冰层里!
“手爪”造型极其粗犷狰狞,像是巨大古兽的遗骨,材质却是冰冷的暗色合金,表面布满了尖锐的棱刺和奇异的凹槽纹路!冰层就是从这“手爪”的掌心部位蔓延出来,将猎物牢牢封死!
那瘦小的身影在冰层中徒劳地挣扎扭动,姿势僵硬而痛苦,每一次微弱的动作都带起冰层极其轻微的应力裂纹!她的脸紧贴着冰面,口鼻的位置在冰面下方冻结出一个小小的空隙,一张布满灰尘污迹、被冻得青紫的小脸勉强显露!
灰扑扑的头发散乱,粘在冰面上,冻成一绺绺。额头上似乎还有着凝固的发黑血痂。最让陈冬心神剧震的是那双眼睛——即便隔着厚厚的、内部因冻结应力而布满了蛛网般裂隙的幽蓝冰层,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极致的恐惧、绝望和无助,依然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烫在他的视神经上!
“妈的……还有活人!?”阿力被平台上剧烈的震动和尖锐警报震得声音发颤,但还是捕捉到了陈冬那边扫描反馈的一点微弱生命讯号残余波动,扫描光标在剧烈抖动的屏幕上艰难地锁定了一小片区域。“定位到了……在……在那个巨冰坨子里?!!操!这他妈的……”
“救人!”陈冬吼出的两个字如同刀锋刮过喉咙!完全下意识!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他甚至没去思考为什么基地最深层、崩碎的地方会有个孩子被封在这诡异的冰里!那深埋骨髓、哪怕经历了背叛与利用也未曾真正熄灭的——当年在贫民窟垃圾山看到被欺凌的孩童时、在少管所里对无力自保的弱者伸出的那一点本能——如同在绝望灰烬中爆裂的一点火星!
巨大的倾斜使得攀爬异常艰难!平台离下方豁口的垂直高度在七八米,下方管壁因为之前的能量冲击和持续震动早已结构松散,布满厚冰!陈冬没有任何可以安全下降的设备!他单臂死死抠住平台边缘一根粗壮的支撑柱,左肩因为扭动发出可怕的骨节错位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整个人以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悬吊在倾角巨大的平台上,仅靠机械右腿的磁吸功能和右手的力量支撑!
倾斜角在增大!平台下方承重结构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如同钢铁被揉捏撕裂的呻吟!
“陈冬!不行了!结构要垮了!”阿力的嘶吼带着机械嗓音特有的失真尖叫!整个平台像滑向悬崖的卡车,下方支撑岩层在持续崩塌!碎石和冰渣暴雨般砸落!
“给我十秒!!”陈冬的怒吼被灌入口腔的风和烟尘呛得模糊不清!他右手的血肉手指猛地扒住平台边缘,指甲几乎要翻折!那只扭曲报废的机械左臂拖在身后,如同沉重的累赘!
他身体的重心猛地前压!完全是豁出性命的姿态!借着平台最后一点微小的摆动势能,整个身体如同荡秋千般朝着下方冰封豁口的方向猛地甩了出去!
呼!!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嶙峋扭曲的金属残骸如同张开的獠牙!身体失控下坠的刹那,陈冬的瞳孔死死锁定了冰层里那双绝望的眼睛!右手下意识朝着腰间一抹——抓到的却只有破裂战术带上光秃秃的金属扣环!
他赖以行动的所有工具,在之前扭曲机械臂的搏斗和平台的倾覆中早已散失殆尽!
“操!!”
没有绳索!没有缓冲!他只能赌!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而危险的弧线!下方结冰的金属地面迅速在视野里放大!
就在即将摔入下方尖锐金属丛林的前一刻!
陈冬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和搏命技巧,身体猛地凌空蜷缩翻滚!右腿沉重的机械义足在冰层边缘猛地一蹬!
嗤——!
覆盖着强力防滑齿的义足足底在冰面上犁出一道深痕,爆开大片冰屑!巨大的反冲力抵消了部分下坠力量,同时将他的身体硬生生向上、向斜前方的冰封豁口方向再次推送!
他的右手!那只此刻只有血肉力量的右手!如同鹰爪般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精准地抓向了冰封豁口外缘一处相对突出、没有被完全覆盖的金属支撑断茬!
噗嗤!
左手那只扭曲、断裂的机械臂,在甩动中毫无征兆地刺入了豁口上方的一块凝固的巨大冰锥!
锋利的断口瞬间贯穿了冰锥中心!
力量极大!
冰锥应声爆碎!
巨大的冰屑和碎块轰然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顺着机械臂传递到他的身躯!陈冬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抠住的金属断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臂肌肉如同被撕裂!剧痛传遍全身!
但也正是这最后爆发的一刺、一碎!
冰封豁口上方,那块将女孩和狰狞“手爪”一起冻结住的、最大最厚的幽蓝冰层!
中心位置!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宛如琉璃破碎的巨响猛地炸开!
一道巨大的、贯通的裂痕如同闪电般瞬间蔓延了整个冰面!
冰封的王座……动摇了!
被冰封其中的小女孩像是感应到了这巨大的破裂声响,原本无力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因为极寒和恐惧而略显呆滞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瞬间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求生光芒!她的嘴唇猛地哆嗦着张开,似乎想呼喊什么,但被冰层包裹,只能发出无声的嘶鸣!
冰层碎裂瞬间引发的应力变化如同冲击波!
嗡!!!
整个管道空间,甚至正在下坠崩塌中的巨大青铜巨鼎投影,猛地一震!
青铜巨鼎投影腹部那片凝固的、如同巨大金属“焦痂”的区域内部!一股庞大的、混乱冰冷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古兽被触及了核心!
咚!
沉闷!如同心脏被重锤砸击!
又像是山岳深处传来了低沉的钟鸣!
陈冬抓住豁口边缘残骸的右臂肌肉猛地绷紧到极限!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深层的震动让他几乎脱手!这感觉……比平台崩塌更让他心头发寒!那是……什么东西苏醒了?!
与此同时!
距离豁口不远处、另一块相对平坦的冰面下方!
正蜷缩在废墟缝隙里、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的周绾绾!她的耳蜗深处那个早已因强干扰而损坏、但在刚才青铜碎片强烈刺激下偶尔还能出现些反应的听觉辅助模块!
滋……滋啦啦……咔咔……
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从最深层的地核里挤出来的电子信号,强行穿透了所有干扰,挤进了她的耳蜗!
“……坐标……已……送达……”
“……‘黄昏’……倒……时……起……”
“……裁决……他……必须……死……”
声音带着一种电子设备无法模拟的、冰冷到极致的漠然和威严!
是审判前的通告!
对象——
赫然是……石宇峰?!
周绾绾冻僵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无形电流瞬间贯通!那双刚才还锁定玛丹去向、充满怨毒贪婪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扭曲的狂喜?!
轰隆隆——!!!
平台下方再次传来岩石巨块崩塌的连片轰鸣!如同大地碎裂的哀鸣!
上方钻探平台倾斜到了一个惊人的角度!
阿力绝望的电子音在最后的通讯中断前炸响:“……锁不住了——!!!”
陈冬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连同崩碎的冰屑和金属残骸,朝着下方冰冷的豁口轰然跌落!
而在他下方咫尺之处,那个冰封中的小女孩,巨大的冰层裂痕中央,她那双睁得大到极限的眼睛,瞳孔深处——一点极其璀璨、纯粹、如同熔化的液态黄金般的金光,正以无法阻挡的趋势,由黯淡瞬间点亮!一股奇异而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寒冬里点燃的第一颗火星,自她小小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碎裂的冰晶被这骤然亮起的金芒穿透,折射出万千道奇诡的光晕。女孩的身体停止了挣扎,在冰层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青紫的小脸上那深重的恐惧被一种冰冷迷茫和无法言说的痛苦所取代。她小小的嘴巴,对着跌落下来的陈冬,似乎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两个极其轻微的音节,在陈冬因冲击而下落、与她隔着一层正在爆裂的幽蓝坚冰近乎面对面的瞬间,如同冰屑的摩擦,毫无征兆地、清晰地、砸进了陈冬被剧痛和混乱充斥的脑海深处:
“……冬……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