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简和 作品

第68章 无工号者

我进“临时工督导组”的第一天,阳光灿烂,鸟语花香。o<,5o2?4~$?看@书ux @@^免?&费\阅¨@读u

这是南境春季少见的一个好天。

可我闻到的,不是青草味,而是混着铁锈、塑料和未完全燃烧工业染料的味道。

临时工宿舍区在厂区最南侧,紧挨废渣堆放场和冷却水回收通道。那里的地面是灰的,水是黄的,人是——没编号的。

他们叫“白工”。

我从未在任何正式资料里见过这个词。

甚至系统终端的“员工数据检索”页签中,根本无法输入“白工”的名字。

因为他们——没有名字。

没有工号。

没有档案。

没有注册指纹。

没有调动记录。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为了“被记录”。

**

第一天我被派去“点人”。

主管叫方队长,是个戴着墨镜、穿旧皮夹克的瘦男人。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对我说:“你就照这个点。”

我接过纸一看,上面没有工号,只有序列标注:

男-a03

女-c11

男-b07

男-d19

女-a02……

我皱眉:“这是什么?”

方队长叼着烟头冷笑:“人类。-k/u`n.l,u^n.o*i*l,s\.¨c·o+m·”

我说:“没有工号?”

他说:“白工,要什么工号?”

我问:“工资发哪里?”

他笑得更阴了:“饭卡充值机,你打进去就行。”

“他们连账户都没有,你懂不懂‘完全流通用工’的意思?”

“干完活走人,随时替换,不留记录,出事都不算咱厂的。”

我忽然明白了——这不是临时工。

这是“一次性劳动力”。

在系统结构中,他们是“外层风险缓冲带”。

是能死、能换、不影响编号体系的人形耗材。

**

我第一次点人,是在清晨五点半。

他们排成两排,脸上都是干涸的水泥灰和没睡饱的麻木感。

我报出:“男-a03!”

一个人举起手。

我看着他,试图问:“你真名叫什么?”

他愣了下,忽然咧嘴一笑:“编号也能吃饭?”

我怔住。

他看我愣神的样子,抬头问:“你是新来的?”

我点头。+q′s¢b^x\s?.?c,o\m¨

他说:“新来的都会问这个问题。”

“你们以为这儿是厂,其实这是坟。”

“我们在这儿,就跟坟里一样。”

“能活着出来的,算你命大。”

“问名字,不如记住我的工具号。”

他伸出手,在手背上用污泥画了个三角。

“我们都记得这个。”

“这是我们彼此的‘编号’。”

我盯着那三角,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

那天,我随他们一起进了渣坑清理区。

八人一组,两人吊机作业,四人渣槽内翻拣,二人备用清障。

没有任何防毒面具。

只有一条毛巾和一个塑料面罩。

白工们说:“系统里,我们不是人。”

“所以,我们不会生病。”

“也不能申请工伤。”

“最多中毒死了——就写‘擅自离岗’。”

“因为你没有编号。”

“没有编号,就没有记录。”

“没有记录——就不存在。”

**

我忍着呕吐,把一天的清渣任务记录了下来。

晚上回宿舍,我翻出系统终端,尝试输入那名三角记号的工人外貌关键词。

系统提示:

“未检索到相符编号人员。”

“请核实姓名、工号、任务记录。”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这不是他们“不存在”。

而是——“系统拒绝承认他们存在”。

他们像浮在水面以下的黑影,在数据的光照之下,永远被压进最底层。

**

我写下一句话:

“他们不是没有编号,而是被故意不编号。”

第二天,我找阿妹。

她给我带来一张卡。

“这是从后勤回收箱里偷来的饭卡。”

我接过一看,白底无字,芯片裸露。

阿妹说:“这就是白工的卡。”

“连名字都没必要印。”

“反正刷卡时,只读额度,不读身份。”

我问:“是谁发的?”

她说:“不是厂。”

“是合作方。”

“就是——承包商。”

“你懂吗?”

我点头。

懂了。

这些人,是承包来的。

用完即丢。

不出事算运气,出事也与本厂无关。

** 我决定偷偷建立“白工行为日志”。

从最基础的记录开始:

身高体貌

常驻工段

作息规律

饭卡编号

工伤几率

离岗时间

我给每个白工设了一个虚拟编号:

w-g001,w-g002……w-g049……

他们第一次看见有人为他们编号时,一开始以为是“点名制裁”。

后来发现,我只是默默记下他们每个人的一点数据。

有一位白工递给我一只烟,低声说:“小兄弟,谢谢你。”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

晚上,我回到宿舍,把白工数据输入一个加密u盘里,藏进换洗床单夹层。

我知道这东西一旦被系统查到,我就完了。

可我必须做这件事。

我不能接受这世上真的有一群活人,被当成系统的非人因子存在。

不能。

**

夜深。

我又梦见了刘乾。

他站在编号墙前,盯着那些白工虚编号的影子,缓缓说:

“他们连错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连死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我握着拳,醒了。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被系统吞了。

哪怕只是用编号,哪怕是用最微弱的信号。

我要把这些人,一个个,重新送进“世界的记录里”。

哪怕他们,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