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塞外苦寒。
辽东的夜幕之下,两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上京城,奔向了草原腹地。
此时,王庭中的一处别院,刘宇一身玄色长袍躺在院中,月光下那衣衫上金色的龙纹若隐若现,便如同帝王的常服般。
这身衣服是他离开神都时武皇送他的,虽然不知道那个老妇人为何送他衣服,但该说不说,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这件衣服都是以皇帝的标准来的,可见武皇的大方。
不过让刘宇很纳闷的是这衣服的尺寸很合适,似乎真的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长者赐,不可辞,面对着那个老人的馈赠,刘宇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今夜,他换上了这身衣服,坐在这儿,不像是草原的可汗,而像是汉家的天子。
精致的躺椅微微的晃悠着,躺在那儿的刘宇双目微合,满脸的安详,像是睡着了。
月光落在那张英俊的脸上,似乎都流溢着微光。
在摇椅边上,摆着一个矮桌,刘宇伸手刚好能够着那种。
矮桌上放着果盘,盘子里是几个红透的苹果,卖相很是不错。
不多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刘宇身边,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像条狗一般。
“可汗!”
微风吹过,风里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来了?”
刘宇没有睁眼,那张俊俏的脸上面无表情。
“是!”
那人头埋在地上,脑门和地面紧紧贴着,卑微到了极点。
“这么些年不见,家里可都还好么?”刘宇的声音很轻,既不阴冷,也不温和,就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带着浓重的沧桑。
“托您的福,臣家里一切都好,吃穿用度都不发愁。”
“你身体怎么样了?还能动弹不?”
“臣一切都好,只是这些年始终不曾来看望您,臣实在惭愧。”
“你惭愧个狗屁,在家过好你自己小日子就得了,你来看我干嘛?”刘宇笑着哼了一声。
“你娘呢?她老人家身体还好么?我记得下个月就是她老人家五十整寿了吧!”
“劳您挂念,家母身体还好,可就是有些闲不住。”
那人佝偻着身子,紧紧的贴着地面,恭敬的几乎有些离谱。“昔年在大周时,迫于生计所以她不得不常常下地干活,后来到了草原,明明衣食无忧而且无地可耕,却还跟着部落里的大家伙儿学着放牛牧羊。
再后来蒙您恩典,臣一家迁入辽东,开了荒,分了田地,家母就打理打理庄稼,替臣带带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过的也算充实!
她知道您喜欢汉人服饰,所以就让臣从幽州那边买了几匹上好的丝绸,给您裁了几件衣裳,这次让臣给您带来了!”
刘宇轻笑着说:“难为她老人家还想着我,回去见了她老人家替我道声谢。”
随后又笑着撇了撇嘴:“倒是你,你这狗东西一年俸禄才几个字儿?几匹丝绸你说买就买,怎么,日子不过了?
如实说吧,欠了别人多少钱?我替你还了!”
那人也是笑着答复:“可汗言重了,哪有臣给您送礼,还要您替臣还钱的道理?!”
“你这人呢,死鸭子嘴硬!”刘宇笑骂道。
“你自己饥一顿饱一顿我不管,可你娘那么大年纪了,还有你家两个娃儿,还有你媳妇儿,咋的,你让他们都跟你喝西北风?
等下走的时候去找雅若,让她给你支一千两黄金,走我的私库。
拿着这些钱还了债,剩下的给孩子,媳妇儿买点衣服,吃食,还有你那狗窝似的房子也翻修一下。
还有啊,下个月老人家整寿,你记着要办的气派些,照中原的规矩来,流水席摆它个三天三夜,不要怕花钱,老人家的整寿,面子一定要有,钱不够了我来出!”
“可汗厚恩,臣万死难报!”那人声音哽咽,咚咚地磕着头。
“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我身边这些人,你几时见我让他们去死的?”
刘宇慢慢挪着起身,从躺着变成了靠坐在那儿,同时还让那人一同平身。
“你们啊,都好好活着,要看到我当上皇帝那天啊!”
“可汗雄才大略,天纵神武,平草原,定辽东,改革军制,安抚民生,轻徭薄赋,保境安民,功绩彪炳。”
那人虽然起身,却依旧低着头:“依臣看,可汗早就该定国开元,即位称帝了!”
“就你狗日的
会说!”刘宇先骂了一句,随后将一个苹果丢了过来。
“这话说的本汗开心,赏你的!”
“谢可汗!”那人一把接过,然后将苹果藏进了袖子里。
“我本是想着,等打下了高句丽那边儿,然后上京城该修的修,这王宫该整的整,等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就定都在这儿,然后立国开元的。
只是……”
刘宇笑意盈盈地说着,突然语气一转,有些落寞,也有些凄凉。
“只是这应当是我一厢情愿了!
我本以为我努力这些年,好不容易让老百姓勉强能吃上饭,让那些汗王,贵族都赚的盆满钵满,大家都安安分分的,不要生什么乱子,我好把汗国带到更好的阶段。
可是啊……”
刘宇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那人。
“你看看吧,我拿他们当亲哥,他们拿我当表弟啊……”
那人恭恭敬敬地接过,就站在刘宇身边看完,随后又递回给刘宇。
纸上的信息很多,但归根结底就一句话。
诸王要反!
“可汗,需要臣做什么?”那人的声音沉静如水。
“密碟司的人把那封军报完完整整地送到我手上,甚至后期再没有关于那件事的真相送来,这说明他们己经把手伸进密碟司了。”
刘宇眸光微垂,脸上的表情全部敛去,月光下躺椅上坐着的不再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而是漠北草原至高无上的天。
“密碟司是当初我让你组建起来的,是我的耳目,在暗处替我看着,盯着这偌大的汗国。
可随着你这个指挥使赋闲在家,我这个可汗不仅聋了,也瞎了……
你说,该怎么办?!”
闻言,那人扑通一声跪地,力道之重将地砖都震碎了。“臣失职失察,臣该死!”
“失职失察我会扣你俸禄,但现在不是追究你责任的时候!”
刘宇躺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姿态很是安详。
“当初我即位,他们反对我,我没有和他们计较,保持着对他们的尊重。
后来他们几个联起手来反我,逼的我平了他们,可我依旧没有和他们计较,保留了他们的王位,保留了他们的富贵。
可是现在,他们勾结大周的门阀世家,还有高句丽那群跳梁小丑还要反我,还动了我的密碟司……
你说,我该怎么办?”
“臣……”
“漠北立国,需要祭天!”
不等那人开口,刘宇便先行说道。
“既然他们一心求死,那就成全他们吧!”
刘宇摆了摆手,顺手还扔给了那人一块令牌,牌子上刻着一个影字。
那是刘宇手下的另一个特务组织,一个比密碟司更隐秘的组织。
影卫司!
“去吧,用他们的头和血,告诉草原上千万百姓,告诉那看不见的长生天。
到底谁,才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君父,到底谁,才是这长城以北,唯一的主!”
“是!”
那人恭恭敬敬地磕头,随后慢慢退进了黑暗中。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
恍惚间,刘宇抿嘴一笑。
“老阿姨,你可别还不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