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邹菁单薄的身影被深渊翻涌的雾气一寸寸吞没,像一片枯叶坠入寒潭,又像一滴墨色落入苍茫水面——转瞬晕开,再无踪迹。
那抹残影消失的刹那,明静安恍惚听见某种东西断裂的脆响,不知是岩缝里崩落的碎石,还是他心脏表面那道经年累月的裂痕,在这一刻彻底贯穿。
明静安的眼眶突然刺痛起来。
林清好死死闭着眼睛,泪水混着血渍从她眼角滚落,在下颌凝成暗红的血珠,一颗颗砸在悬崖边缘的积雪上。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因为某种无法抑制的悲恸。
雪下得更急了。
苍白的雪片裹着凛冽的山风呼啸而来,落在染血的岩壁上,落在林清好痉挛的指节间,每一片雪花都在触碰到温热血迹的瞬间融化,化作淡粉色的水痕,像一场无声的祭奠。=*d0\0?·&小?说.?网%? ?~更°%新*最?快·x!
明静安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粒砸在脸上,此刻的寒意竟比深渊里的雾气还要刺骨。
悬崖下的雾海仍在翻涌,仿佛一张永远吃不饱的巨口,而他们悬在这生死边缘,手中孩子哭声细弱如丝,在呼啸的山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这似乎是唯一的救赎,也是永恒的诅咒。
林清好抬头望向明静安,心脏骤然紧缩——
他就那样跪在嶙峋的岩石上,染血的右手仍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间凝固的血迹在雪光下呈现出暗沉的褐色。雪花落在他僵首的肩头,竟像是想要将他一点点砌成雪雕。
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得骇人,除了倒映着深渊里翻涌的雾气,似乎什么都映不进心里。
“报警啊......”林清好的声音带着哭腔,“快报警......”她踉跄着上前去拽他的衣袖,布料上冰凉的雪粒簌簌落下。
明静安依然一动不动。
他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鲜红的血珠滴在雪地上,像一簇簇触目惊心的红梅。?如!文¨网^ ¨无-错/内!容·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死寂。
林清好突然意识到,此时明静安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个总是顾全大局的男人,此刻灵魂仿佛还悬在悬崖边上,随着邹菁一起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咬破了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却不及心头万分之一的苦涩。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岩石上的血迹,却盖不住那锥心刺骨的寒意。怀中的婴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在她臂弯里抽搐。这微弱的动静终于让明静安眼睫颤了颤,可当他缓缓抬头时,林清好宁愿他永远不要醒来——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是比深渊更深的绝望。
身后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靴底碾过碎石的细响、急促的喘息、衣料摩擦的窸窣,混着警用对讲机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在死寂的悬崖边炸开,林清好扭头回看,他们来了。
山风裹挟着雪粒呼啸而过,明家一行人与警察的身影在陡峭的山路上影影绰绰地浮现。深蓝的警服与黑色的风衣在苍茫雪色中割裂出锐利的轮廓,像一群突兀闯入寂静画卷的墨点。
明母脚下一滑,鞋跟碾过结冰的岩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整个人向前栽去——明季恩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羊绒手套在貂皮大衣上勒出深深的褶皱。
为首的年轻警官喘着粗气冲在最前,额角的汗珠在零下气温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防寒面罩边缘结了一圈霜花。他腰间的手铐与枪套随着奔跑不断碰撞,金属撞击声混着对讲机断续的电流杂音,在空旷的山崖边显得格外刺耳。
“别动!都别靠近悬崖——”
为首的警察突然刹住脚步,手套还保持着阻拦的姿势,他的目光扫过林清好怀里啼哭的孩子,掠过岩石上斑驳的血迹,最后定格在跪姿僵硬的明静安身上,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询问声,随后的警察己经拉上警戒线。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空气静寂着。
“孩子!我的孩子!”
于朵的尖叫划破凝滞的一幕。她跌跌撞撞冲向前方,左脚的高跟鞋卡进岩缝发出断裂的脆响,精心打理的卷发也散乱地黏在脸上,珍珠耳环甩出一道道弧线,警察试图阻拦的手臂被她生生撞开,昂贵的皮草擦过警戒线,扬起细碎的雪尘。
当Alex看到于朵的那一刻,他小小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里混杂着恐惧、委屈和终于见到母亲的安心,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打湿了皱巴巴的衣襟。
林清好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缓缓瘫坐在雪地上。她的手臂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指尖微微痉挛,任由于朵将孩子夺入怀中。
雪花落在她的眼睛里,融化成一滴分不清是雪是泪的水珠。
明季恩也想拉开警戒线,但几次都被警察拦住。
于朵紧紧搂住孩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Alex揉进骨血里。她的哭声嘶哑破碎,完全不复往日的优雅从容,精心打理的发髻早己散乱,昂贵的皮草上沾满雪水泥渍,高跟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丝袜被岩石刮破,露出渗血的膝盖。
“谢...谢谢你...”她抽噎着看向林清好,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救了我的孩子...”
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差点永远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在绝望深渊边缘被拉回来的可怜人。她的泪水滴在Alex的小脸上,和孩子咸涩的眼泪混在一起,在寒风中很快变得冰凉。
明静安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头看向这一幕,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