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锁舌咬合时发出的“咔嗒”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脆。她低头看了看腕表,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她,这场漫长的告别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分钟。
三月的枫城还蜷缩在寒冬的余韵里,出租车碾过结霜的马路,轮胎与冰碴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咀嚼这个未醒的早晨,林清好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机场。”她轻声说。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个过分安静的女乘客——她始终侧着脸望向窗外,睫毛在熹微的晨光中投下淡灰色的影子,像停驻的蝶。
城市正在薄雾中渐次苏醒。便利店荧光招牌晕开暖黄的光晕,穿校服的少年在报刊亭前跺着脚呵气,环卫工人扫帚下的枯叶打着旋儿钻进排水沟。
这些看了无数次的寻常街景,此刻却像老电影里的空镜头,每个细节都镀上了别样的光泽。
林清好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任由记忆如走马灯般流转,她似乎想到那时回到枫城时,明静安婚礼上,邹菁的头纱被风吹起,那天的阳光太慷慨,慷慨得让人几乎要相信所有誓言都能永远新鲜如初。`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
想起与明季恩的初遇,想起筱渝与付艾森,还有那次爆炸案引发出的雪路事故,这些记忆的碎片突然变得如此清晰,清晰得让她错觉伸手就能触到那些温度。
“女士?t2航站楼到了。”
司机的提醒惊醒了沉思,林清好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当她打开钱包时,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映入眼帘,整齐地排列在夹层里。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钱包装得满,人才走得远。”外婆曾经这样说。
外婆不是不明白远行者的孤独,而是太明白了,所以她选择用最朴实的方式,把牵挂和祝福都塞进这个小小的钱包里——崭新的纸币,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还有夹层里那张几乎被磨出毛边的全家福。
在平流层稳定的气流里,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照亮了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上。
林清好摩挲着登机牌上凸起的烫金字母,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像石榴成熟时自然的裂痕,像冬雪消融时沉默的退场。?第|¨一]?看?2书a网¤/ ¤无.]|错2,内2@容-£~
一滴泪水终于挣脱束缚,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擦拭,任由它在下巴处悬停片刻,然后无声地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
三万英尺的高空,在这片不属于任何国度的云层之上,她终于允许自己沉入这个复杂而纯粹的时刻里,让悲伤与希冀,如同机翼两侧的气流相互撕扯,让告别与重逢,在稀薄的空气中达成微妙的和解。
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巴黎正下着绵绵细雨。
林清好站在行李转盘前,看着各色行李箱在传送带上循环往复地转动,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她的黑色行李箱姗姗来迟,边缘还贴着枫城机场的托运标签,在异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她知道,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一年后)
明静安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报纸边缘,铅字印刷的财经新闻在他眼前浮动,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玻璃倒映出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条紧绷,眉宇间凝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倦意。窗外,一架航班缓缓滑行,引擎的轰鸣被隔音玻璃过滤成低沉的震颤,与他的身影重叠,仿佛他随时会消融在这片光影交错的夜色里。
临行前,明母特意亲自熨好了西装外套。
“怎么亲自动手?”明静安问。
“若得空,”她的声音轻却沉,“去看看于朵和孩子吧。”
“明先生,该登机了。”助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克制而恭敬。
回忆打断,明静安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机票——苏黎世,商务舱,单程。这本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差,可此刻,这张薄薄的纸片却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压在他的掌心。
他还是出发了,只不过是一个人。
只不过,林清好临走前告诉自己,不要忘记履行与邹菁的承诺,一首没有兑现。
头等舱的灯光调成了暧昧的琥珀色。当空乘俯身询问时,明静安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揉搓着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有一圈极浅的肤色差异,是常年佩戴婚戒留下的痕迹。
一年前,邹菁的葬礼结束后,他就再没碰过那枚素圈。
原来己经一年过去。
这一年里,他把自己埋进工作,像是要把每一分钟都填满,让大脑没有空隙去回忆、去疼痛。
他签下无数合同,飞过无数城市,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所有人都说,明静安比从前更冷静、更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锋芒毕露,却无人能靠近。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深夜的酒店房间里,当所有工作结束,世界安静下来时,那种空落落的钝痛,从未真正消失。
机舱里的白噪音像一层柔软的茧,明静安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忽然意识到这是邹菁离开后,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停下来。
没有紧急邮件,没有视频会议,只有这道戒痕在提醒他:有些伤口,忙碌永远无法治愈。
空乘再次经过时,他鬼使神差地点了杯单一麦芽。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倒映着舱顶的阅读灯,他试图回忆起上次同邹菁去旅行的细节,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明明才一年的时间……
飞机穿过一阵气流,轻微的颠簸中,威士忌在杯壁上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明静安举起酒杯,对着虚空轻轻一碰,然后仰头饮尽。
酒精灼烧喉咙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心底某个尘封己久的角落,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
他侧头望向舷窗外,云层正在夜色中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