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人如玉 作品

第308章 鹰的春天,离别的春天

大老张在树下守了三天三夜。

每天白天,他都用牛肉“摆床子”,唤他的鹰下来。

鹰一直不动弹。

他又使上了“摆花”。

把牛肉切成铜钱大小的一块一块的,用手不断地往树上抛。

他的手冻僵了,但还是不停地抛,然后自己再接住掉下来的肉。

始终保持着空中有肉在闪动,要让鹰看见。

大老张熬到第四天,树顶的鹰终于张开翅膀,飞了下来。

扑进了大老张的怀抱。

大老张抱着他的鹰哭的稀里哗啦。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鹰的羽毛,细细地检查,生怕错过每一处细微的伤口。

黄毛的膀子被抢野鸡的那人掰伤了,不过好在伤的不重。

休养了半个月,黄毛又生龙活虎了。

不过大老张却受了伤。

这件事白杜鹃是从甄阿林那里听说的。

“大老张找到屯子里抢他野鸡的那人,两人打了一架,他把那人鼻梁子都打骨折了,他也挂了彩。”

白杜鹃知道大老张是为了给他的鹰报仇。

如果换成是她,有人伤了她的狗,她肯定会带着猎枪上门讨说法。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要过去了。

……

四月,鹰屯外的湖泊冰雪消融。

春水涌动,轻推岸边残余的碎冰。

远山主峰还披着雪衣,不过近处的林间冰雪已然开始融化。

白杜鹃掰着指头数着她回去的日子。

这天早上白杜鹃正在给红云梳毛,甄佳在牲口棚外面喊她。

“鹃儿,你去不去看放鹰?”

“去去去!”白杜鹃立即放下刷子。

甄佳骑着黑云,白杜鹃骑着红云,两人一起进了屯子。

“在哪放鹰啊?”白杜鹃问。

“湖边。”

到达湖边时白杜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老张。

他的鹰站在他的手臂上,他冲着甄佳笑着打招呼,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僵硬。

“今天要放飞的是黄毛?”白杜鹃下了马和大老张说话。

“嗯……它要回山里去了。”大老张解开了黄毛脚上的“绊子”。

他望着他的鹰,眼睛泪汪汪的。

鹰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也在定定地望着他。

大老张掏出新鲜牛肉,一块一块地喂给黄毛,念叨着,“孩子,吃吧,吃完就回家去,你要是愿意回来,明年再回来找我……”

白杜鹃不知道黄毛明年能不能回来。

不是每只鹰都像海里一样,能够回来。

也许这一飞,就是永别。

大老张叨咕着,眼角涌出大颗的泪花。

他的鹰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懂它。

两人朝夕相处,他舍不得它。

大老张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轻轻抚摸鹰的羽毛,“黄毛,你走吧,愿你一路平安。”

他扬起手,将鹰向天空抛去。

黄毛在半空展开翅膀,轻拍几下,调整身姿,优雅地掠过湖面。

白杜鹃和甄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鹰的身影。

黄毛飞远了,但很快它又折了回来。

它回到了岸边,在他们头顶盘旋。

它想落在大老张的胳膊上,但是大老张狠心地没有伸出手臂。

最终黄毛只得停在了岸边的一棵矮树上。

大老张走过去,把黄毛重新拿了起来,再次抛向天空。

黄毛拍打着翅膀,在主人的头顶盘旋不止。

白杜鹃问甄佳,“鹰被人驯养,它在野外能生存下去吗?”

甄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爷驯出来的猎狗,如果放归山林,它们能生存下去吗?”

白杜鹃哑然。

在她的前两世,四眼和黑虎在白志勇过世后,一直生活在山里。

就算没有主人,它们依然能靠着狩猎的本领吃饱喝足。

是了,是她忘记了。

她的狗不是普通的看门狗,那是猎狗。

大老张的鹰,也不是普通人养的观赏鸟。

那是猎鹰。

不管是猎狗还是猎鹰,在驯的过程中,狩猎都一项重要的技能。

它们掌握了狩猎技巧不管在哪都能生存下去。

甄佳知道她想通了,补充道,“其实很多时候冬天缺乏食物,山里的鹰本就生存艰难,猎人每年放鹰的时候都会挑冰雪开化的春天,为的是让鹰在天气暖和时进入大山,可以找到充足的食物。”

“如果鹰就是不肯走,张叔会把它留下吗?”白杜鹃问。

甄佳摇头,“不会,放鹰走,是必须的,像海里这种是特例,它是自己带回了配偶,在牧场里做了窝,我拿它没办法。”

“婆婆,你以前放鹰走的时候也会舍不得吗?”

“当然了,从放鹰前的几天我就开始难过,晚上睡不着觉,举着灯起来看鹰。”提起往事,甄佳眼中带着点点柔光,“亲手养大的鹰啊,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孩子,那些鹰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女……

我有一次放鹰,三天后它又回来了,我喂饱了它,又把它放了。

可是两天后它又落在了我的房顶上。

我搭了梯子爬上房顶,亲手喂它,把它喂饱了再放……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多次。

我知道它不舍得走,它依恋着我,但是规矩不能改,我们的祖先驯鹰是为了狩猎,是为了生存,我们不能永远把鹰束缚在绊子里,它是属于天空的生灵,应该回到天空中去……”

黄毛还在他们的头顶盘旋。

唳声如裂帛,一折一返,不肯离去。

鹰数次回归。

猎人数次将它抛向天空。

湖面倒映着鹰的矫健身姿,犹如一阵风,拂过水面,泛起点点涟漪。

终于,鹰飞向了远方,再也没有折返。

大老张杵在岸边,就像一块望夫石。

鹰的身影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愈来愈远,似要融入远方那片深寂的林海。

大老张终于哭了出来。

五十多岁的汉子哭的稀里哗啦。

鹰飞走了,好像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他的“绊子”空了,鹰尾铃铛被收起来。

从春到秋,鹰屯里将再也看不到鹰的身影。

直到秋天,下了霜,到了捕鹰的季节。

大老张会重新捕一只鹰,重新开驯,熬鹰。

然后便是幸福的狩猎生活,直到开春……他将再次放飞他的鹰。

春天,是鹰的春天。

也是鹰猎人与鹰永别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