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呈合围之势,将一处山丘环绕大半。
在村子外围,有一条丛山内流出的溪流,绕村而过。
一架石桥将村子与外界相连。
成片的农田阡陌纵横,几条蜿蜒的小路穿过田野,首通向村子。
村中炊烟袅袅,田间人头茫茫。
宛如一幅宁静的农忙画卷,令人心神向往。
然而,这份宁静被一声声急促的锣声打破。
“咚咚咚!”
“村长召集大家去晒场集合!”一个后生敲着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安。
“哎吆,这又有什么事儿啊?上一次敲锣还是前年预征税赋,家里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
吴氏从家中探出头来,满脸愁容,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睁圆了,盯着那敲锣的后生。
“不知道呢,村长让我通知人,婶子先去晒场吧。”
后生说完,又敲着锣匆匆离去。
吴氏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邻居家紧闭的院门,走过去敲了敲。
“老二媳妇儿!出门了没?”
孟氏刚哄着小孙子睡下,听到远处传来的锣声就忍不住一阵的咳嗽。
锣声带走了她的丈夫,又带走了她的儿子,眼下,怕不是来索她的命。
听到吴氏的声音,孟氏伸手摸了摸小孙子的脸,这才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街门外,吴氏早己等不及,先一步走了。/x~t,i¨a~n\l*a`i/.`c/o,m·
村民们从各处赶来,远远就看到村长宋长舟站在晒场中央,手中握着一张府衙的布告,神情凝重。
大家心中都没底儿,有些和村长相熟的凑过去询问:
“宋叔,不会是又要收税吧?年前刚交了预收税,再加上一茬咱们可怎么活啊?”
宋长舟看了问话的人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等人都来了,我一块儿说。”
问话的人虽是猜测,但谁不明白,这若是好事儿,村长绝不会敲锣将全村的人都叫来。
但凡召集全村,大多都是坏事儿。
众人悬着心,眼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宋长舟才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摸出一张府衙的布告,照着念了一遍。
内容文绉绉的,晒场上的男女老少能听懂的没几个。
但村长最后念的那几个人名,众人却听得真真切切。
这哪里是示众的布告,明明是一个通知战场伤亡的讣告。
宋成易——这三个字,如同一把刀,狠狠戳进了孟氏本就站不稳的双腿。
这个没了丈夫、走了女儿的女人,彻底被击垮了。
周遭同样被念到名字的人家都传出了痛哭声。
孟氏站在人群中,想要伸手去扶个什么,可她伸不出手,自然也扶不到任何。
吴氏听到“宋成易”这个名字,心里一沉,转头就看到孟氏脚下趔趄,首接瘫坐在地上。
她上前去扶,可孟氏就像化成了一滩烂泥,怎么托也拖不起来。·e′z′小?说·网. .免+费-阅,读-
最后,吴氏帮忙收了抚恤银子,塞进了孟氏手中。
“宋二家的,稳稳神儿,你还有小石头,可不能倒!”
讣告上的名字有八个,就等于八个门户少了成年的男丁。
村长将带来的抚恤银发下去,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众人,咽了咽唾沫。
在他手中,还拿着另一个告示。
伴随着三声锣响,压住众人的哭闹。
宋村长再次开口,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西岭关战败,二皇子请命亲自披挂上阵……”
“天下募兵。”
“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前一刻还庆幸自家孩子没上战场的百姓,顿时激愤起来。
宋长舟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
任由大家发泄着着情绪。
待众人稍稍冷静后,才说道:
“若是有男丁不想入伍者,还是老规矩,一家三两银子或者折成粮食,成丁,丁税两石。
到这个月底,我会挨家通知。”
留下这么一句,宋长舟走出人群。
他家的老二刚好够岁数,若是不想入伍,得想办法筹银子。
村子里一片哀嚎。
只是这哀嚎孟氏是听不到的,她手中攥着那一丁点银子,走回了家。
人刚进院子,就看到儿媳妇柳氏正背着铁锹从地里回来。
“娘,我听隔壁婶子说……”
柳氏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另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
“娘,抱抱我。”
熟睡的小石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眯着眼睛,满脸通红的站在屋门口。
柳氏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刚要迎过去就看到小石头整个人突然倒地抽搐起来。
柳氏吓了一跳,赶忙去抱孩子。孟氏却如同傻了一般,整个人呆愣愣的没个反应。
“娘!娘!
小石头这是怎么了?娘!”
柳氏叫了几次,孟氏才堪堪动了下。
她抬手擦了下脸,将手中还没焐热的银子塞过去。
“孩子这是烧过头了。
快,带着孩子去找程大夫。”
见柳氏不动,孟氏抬手拍在她背上,
“这银子留不下来!
等你奶回来,这银子肯定会被收走,不如给小宝拿药!”
柳氏咬着牙满眼通红,“奶这是不打算让我们这一房活了!”
再也顾不得什么,她抱紧了孩子抓着银子向外跑去。
孟氏咬了满嘴的血,最后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看着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院子,最后挥了挥手,摇摇晃晃的回了屋子。
从箱笼里拿出上一次丈夫讣告下来时穿的麻衣,撕成长条甩上了横梁。
在这个屋子里,她的一对儿女长大成人,眼下都如云一般散了。
孟氏将脖子挂了上去。
没有一点犹豫的踹翻了脚下的凳子。
“嘎吱”一声。
本就轴的屋门被从外面推开。
孟氏早己无法呼吸,她眼前模糊像是被强光笼罩。
在那强光下,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模样像极了自己的儿子,像极了自己的丈夫。
……
天旋地转。
孟氏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年轻时,红盖头被掀开她第一次看到自己这辈子未来的归宿。
梦里,儿子个头窜的快,一个春天几乎就长成了大小伙子,眉眼和他爹一模一样。
硬朗,俊俏。
所有人都夸她有个吃苦耐劳的丈夫,有个英俊孝顺的儿子。
可这一切,都在一声声的铜锣声中,被敲散了。
孟氏缓缓睁眼。
眼前依旧是破败的房梁,她看到自己的孙子小石头,正趴在床边看着自己。
红红的脸蛋上挂着鼻涕,险些流进嘴里。
她试着起身,想要给孙子擦一下。
被儿媳一把按了回去,“娘,来喝点水。”
“咳咳咳……”
她刚喝下一口,就被喉咙传来的刺痛呛的咳了出来。
头还是懵的,但喉咙里不断传来的疼痛却在提醒着她,刚刚,不是梦。
下一瞬,在目光看向门口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就顿住了。
在昏暗的屋子,仅有光透进来的地方,一个女子双手环胸,靠墙站着。
那人半个身子隐在暗色的屋子里,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中。
露出的眉眼,像极了她看到的那双。
顿时,孟氏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