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听完张捕头话,瞠目结舌,手中的笔掉在了纸上,笔头重重砸在纸面,将那未写完的笔录洇开一大团黑色的污点,墨汁飞溅、潦草。
宋显的手仍旧扣在茶碗顶端,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盯着张捕头。
“调查了吗?兔子是怎么回事?有人蓄意投毒?”
张捕头忙说:“查了!那些雄兔……是……”
他开始有点不安,往窗户那边看了看,似乎是怕人听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忐忑的凑近书桌,将声音压的极低。
“那些兔子都被灌了朱砂,小人查问之后得知,乃是陛下养心殿造办处的人,为了给陛下制两支紫毫笔,才抓了那些兔子取毛。”
一听到是养心殿造办处所为,宋显的后背有点僵。
“既是取毛,为何灌朱砂?”
张捕头摇头:“这小人就不得而知了。——大人,这件事应该怎么去办?村里那些男人们,现在天天围堵县衙,闹着讨公道,我们县令心善,念他们凄惨,不忍责罚,却也不知道怎么办。小人等今次进京,必得要大人或丞相大人一句话才能回去交代。^b-i!x′i+a.6*6!6-.¨c,o+m!”
宋显靠回椅背,一只腿蜷曲,踩在身前的椅子边缘,手臂搭在膝盖上,凝眉思索。
这件事以论罪的角度看,造办处的人毒死了兔子,但把死兔子扔进了林子,而非村子。
是村民自行发现了兔子,并且拿回来吃。
这并不造成首接或者蓄意的杀人,或可根据一些条律和过往案例为造办处的人论定过失之罪,不过这件事显然不能以寻常案件来看待,并非查罪论处就能结案的简单事件。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论罪,而是问责。
问责之后,惩罚是其次,对村民的安抚、补偿才是关键。
他看了眼焦灼等他回答的张捕头、刘主簿。
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
因为他虽然不是能处理这件事的人,却可以见到那个能处理这件事的人。
“知道了。”
宋显简短的给了个答案,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张捕头和刘主簿长长的松了口气,拱手拜谢。
“那小人等就在大理寺等大人的消息。哦!差点忘了。”
张捕头从刘主簿手里接过厚厚一沓卷宗,摆在了宋显的桌面上。?§?看<书>/屋3 ?最-:新?#章`>节ta更^新?快???
“这里面是所有死者的详细身份信息、尸体初验、覆验后的详细记录、村民口供等物,人证、物证,皆己完善,究竟如何论处,还请大人同诸位大人过目后论定。”
宋显点头,手掌盖在卷宗之上:“去吧。”
张捕头和刘主簿这才退了两步,躬身行礼而退。
“备马。”
青海回过神,没敢耽搁,跑了出去。
宋显猛地站起身准备抱起卷宗跟上去,却突然一阵眩晕,双手苍白冰凉的撑住桌子,一股无力之感袭来,他缓了缓,才意识到自己太久没进食。
淋雨、上山、下山、进宫查案、一夜未眠、受罚,又来回奔袭于白头山。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虚弱难支的无奈,就是不受自己的控制,身体自己往下倒,头晕、目沉,思绪也变得迟钝。
他跌坐回椅子上,手抚摸上额头,感觉到了一片冰凉,后颈上也森森麻麻,而心扉处像被掘着一般,冲的他心脏无力,急切的需要进食。
还好郑夫人给他拿来了点心,就摆在不远处的圆桌上,但此刻他眼前发黑又发白,实在拿不到。
青海半天没等到他,折返回来,就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宋显虚弱的指了指点心盒,青海忙给他抱过来。
宋显狼吞虎咽,吃了两块点心,身体好像得到安抚般渐渐平静。
而他在这一刻的目眩里,想到了李如月。
她曾经独自一人在深宫中的无数个日夜里,都是这样昏过去,这样醒来。
或许昏过去还是好的,至少不会痛苦。
他想到了那天她对他说的话。
“吃不饱饭的时候,是没有资格怨恨的,只有一种感觉——无力。”
而他今天才彻彻底底的,懂得了什么叫无力。
是你的身体……也背叛你了。
连它也不愿再跟着你了。
宋显的眼眶有些湿润,有了进食,他的视野渐渐恢复过来,抬头抚摸着那点心盒子上的雕纹,想把这精致的点心,也给李如月吃。
可是,背部的疼痛却在提醒着他。
这件事,不再被允许了。
李如月,也不会再接受了。
他心下一阵悲戚,猛地灌了口水,抱着卷宗起身,朝着门外奔去。
他不能停。 *
李如月如今不缺吃的了。
李承泽在她眼中虽然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废物。
但这个小废物偷起东西来是一绝。
御膳房是他的常驻之地,这么些年,他从一开始跟着梁妃身边的小宫女溜进来,到自己开辟出一条无人能察觉的路径,以及可以完美藏身的旧灶台。
完美到什么地步呢,御膳房的人会把做好的食物分一点出来品尝,品尝不会全都吃掉,剩下的,就摆在这个旧灶台上,到后面再整理起来,卖给一些有点小钱的宫女呀、太监,或者是一些有点小钱的冷宫嫔妃。
此时此刻,李如月跟着李承泽坐在地上,巨大的灶台完美遮蔽了他们俩瘦弱的小身子,两人一人端着一盘菜在吃。
“阿姐你尝这个,可好吃了!”
李承泽从头顶端下来一盘刚出炉的丸子,递到李如月的面前。
李如月不禁羡慕起来,这小废物一首吃的这么好啊。
果然还是有娘无娘的区别。
虽然是后娘,但至少他还有跟着嬷嬷偷偷溜进御膳房的渠道。
她呢,从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宫里的许多地方,都是她跟着一些干杂活的宫女太监们探出来的,她偷鸡摸狗的本事又没有李承泽强。
只能跟那些不起眼的宫女、太监,一起抢食。
这些宫女、太监在自己当差的地方是没饭吃的,不是没食物,而是不给他们吃。
于是他们就蹲守御膳房,御膳房每天会把剩下实在不值钱也没法处理的东西,都搅在一个桶里面,然后大家就好像那路边的野狗一样,一窝蜂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