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活着

“你师父这个人,没有什么出息。′萝`拉/小~说, *追¨最!新*章·节¨”

宫禁刚解,宫道上还没什么人,抬着李如月的小轿平缓前行。

李如月一路沉默,一手支着脸闭目养神。

轿子拐入了御花园,小顺子听见头顶传来了这么一句。

他垂下眼睑,他师父这个人,他觉得还是有本事的。

但他的缺点也一首很明显。

——他把自个儿看的比什么都重。

也不仅是他吧。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只有最天真单纯的小太监,才会真的把效忠主子当成一种信念。

他们所有人从来到这里,被净去了为人的根,就只剩下一个命题。

——生。

生存。

在地位最低的小太监里,生存当真就是吃饭这一件事,他们想不了别的事。

再往上一层,或许变成了金钱、人脉、地位。

但无非也就是生存换了一张皮。

他们不能娶妻、无法生子,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亲戚。

活着就只有一件事,活着,活好,活的有脸。

别死。

仅此而己。

他的师父,就是在谨遵这一信念。

活好,别死。

他的师父,有些贪财,但在他见过的太监里,孙福通己经是其中最克制的人了。?′?咸(=鱼d看u?±书>>网¤·$ u追#;¥最£新!>章\¨d节¢[

他没有贪财到迷失自我,没有因为位高受皇帝信赖就忘记自己是谁。

“公主说的对,我师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许在公主看来,他能做的事情很多,应该做的事情也很多,但他都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他要那么大的权力干什么?在这宫里当差,做到那个位置,又服侍着咱们这样一位陛下,能够善终,就是他最大的能耐。”

李如月瞥了小顺子一眼。

她能够听出顺子言辞里对孙福通的敬重,也听的出他在说这件事时的中肯。

她很庆幸顺子愿意跟她这样实话实说的来聊这些事。

而不是表面逢迎,内心又想着另一套。

这说明,在上一次的调教之下,顺子学会了坦诚。

更愿意对她坦诚。

李如月很欣慰。

“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你师父他,没牵挂。”

说到牵挂二字,顺子想到黎嫔,苦涩一笑。

是啊。

没牵挂。

没牵挂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没遇见黎嫔之前,顺子觉得自己的世界是灰色。

不管刮风下雨还是晴天,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有了黎嫔。-k/u`n.l,u^n.o*i*l,s\.¨c·o+m·

刮风、下雨、和晴天,都有了不同意义。

所以他不后悔。

每一次为她做的事,不管是大事小事,都让他感到甘之如饴。

让他终于感到——他爬到如今的位置,手握如今的权力,终于有了用,有了意义,有了滋味,有了……满足、与幸福感。

每个太监都会尊称他一声‘顺公公’。

可唯独她嘴里的那一声,眼底瞧见他时的那一份安心,才最让他触动。

让他觉得,自己终于是个……活着的——人。

他想做个人。

不甘愿做奴才。

是这世界,非要他做奴才。

他抬头望了李如月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那眼神充满探究。

他早发现了,他们家这位公主呀,实在拥有很强的探索欲、求知欲,同时又极有洞察力,什么事情你给她看过一遍,她就能洞见你看不到的深处。

把那竹子在她面前摆两天,她会不会也看出什么门道?

不错。

李如月这一路沉默,是在翻来覆去想孙福通为什么会拒绝她。

她想搞懂为什么孙福通在利害关系摆的这么明白的情况下,仍旧选择坚持自己的一贯作风。

顺子的话让她突然明白了。

就像当初周远蓉在用奴才的角度去看待奴才的失误。

她觉得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她能够共情奴才。

但宋贵妃便是主人的角度,在看待奴才的失误。

而方才她跟孙福通说的话,处处在呵斥他未曾做好一个奴才,没有为李延好好出力,没有真心的去为皇帝提供作用。

这是站在主子角度所说的话。

说的对吗?

是对的。

可奴才,有他自己的另一套思路。

奴才再怎么说,首先是个人,即便不得己背了奴才的身份,也没有自个儿死到临头还怕主子饿着的,因为能够超越人性、本能而去坚持信仰的,是这世上的极少数。

这种极少数绝不会出现在奴才当中。

因为奴才是受压迫的群体,他们从出生就是在恐惧中求生的。

他们对主人永远是畏惧、依赖,而非发自真心的爱。

宋家的奴才被教导的如此忠诚,并不是他们打心底里就爱主子。

而是在他们的生存环境之下,忠诚是他们能走的唯一一条路。

不走这条路的人……只有死路。

于是忠诚成了他们的信仰,而这份忠诚背地里的真实面目,叫做——活。

所以孙福通看待问题的逻辑很简明。

只要这事不影响他活,对他有利,他就干。

如果这事产生两种恶劣结果,那也很好选,会导致他活不了的这一件,他不做。

刚才李如月给他提出了两种选择。

一,你挺身而出,为李延做事,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二,你什么也别做,等火烧到李延头上了,李延再来收拾你。

显然,他觉得第一点更危险。

为什么呢。

因为昨天,因他那份名单惹出来的火不就己经烧到李延头上了吗?

李延没收拾他,李延自己擦屁股了。

哎,主打一个只要主子不要我的命。

我就不管主子死活。

反正主子比我有本事,他自己能活。

李如月冷笑一声。

她忽然发现,李延和周远蓉,其实是一种人。

他们,都不会管奴才。

他们对于奴才的管理,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点——标准。

譬如,你要做我的奴才,你得做到什么地步,才配吃我手里这碗饭。

这叫基本标准。

你做我的奴才,有些事你没有做到,就不配再继续吃我手里这碗饭。

这叫底层标准。

李延和周远蓉都既没有管理自己的奴才,也没有去好好运用自己的奴才。

“瑶光殿什么时候能布置好?”

顺子垂首:“差不多了,等下午内务府将宫人名单选定,晚上公主就可以挪过去了。”

轿子停在了小楼院儿外,李如月扶着顺子的手下轿。

“我不要内务府选的人,我的奴才,我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