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起他杏黄道袍的下摆,露出腰间一枚黄铜铃铛。
他咬破中指,鲜血抹过桃木剑的剑脊,发出淡淡的金光。
祠堂门框突然发出“咯吱”怪响。
“所有人跪下!”
道人暴喝声震得供桌上的蜡烛齐齐熄灭。
“楚人美!我黄守成给你磕头了!你放过我们吧!”黄守成第一个反应过来,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闷响如同信号,百余村民也赶紧“扑通”跪地。
膝盖与黄土接触产生的声浪里混着孩童猝然的啼哭。
所有人将额头撞向地面,鲜血顺着砖缝蜿蜒成蛛网:“楚姑娘,我们给你磕头赔罪!”
“饶了我们吧!”
祠堂门框渗出黑色黏液,倒流的液体在两扇大门的门板上凝结成巨大的“怨”字。
天目瞳孔骤缩——那字迹竟与黄小强家地板的血书如出一辙。
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
愿丧身回谢爹娘。
我偷偷看,偷偷望,
佢带泪带泪暗悲伤。
《帝女花》的唱腔愈发尖锐,刺耳。
黑水潭在法台前方凭空浮现,楚人美走出祠堂的大门,悬浮其中。
她宝蓝色的戏服下摆垂落着水草般的发丝,左脸被头发遮住的部位传来“嘀嗒”滴落声。当指尖点向人群时,黄守成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咯咯声。
“救...额啊啊!”
老者突然仰头痉挛,七窍喷出的黑水里裹着碎肉。
一截粉白色的东西“啪嗒”落在我脚边——是半截带着牙床的舌头。
更骇人的是那些溅落的黑水,落地即化作百十条细如发丝的小蛇,顺着村民的裤管钻入体内。
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尖叫,双眼中也开始出现黑色的血泪。
“黄有田。”
楚人美撕裂的声带挤出三个字,跪在第三排的汉子眼球“噗”地爆开,黑水溅落,发出浓烈的酸腐味,他的腹腔像被无形的手撕开,肠子混着黑水洒落一地。
祠堂内“黄氏先祖”灵位开始渗出黑色尸油,在供桌上聚成扭曲的人脸。
祠堂十二根梁柱表面鼓起蚯蚓状的纹路,眨眼间,一根根根柱子突然搏动起来——这些根本不是木纹,是真正的血管!
“跑啊!”不知谁喊了句,人群炸开。+3`巴.墈`书¢蛧¨ -已¨发.布,蕞,鑫.章?结`可最先冲向大门的汉子突然栽倒,青砖缝隙钻出浮肿的尸手扣住他脚踝。我低头看向自己双脚,地砖下密密麻麻的指节正顶起砖面,像即将破土而出的毒蘑菇。
最东侧的妇人突然撕开衣襟,她胸口皮肤下凸起数十条蠕动的黑线。当第一根线虫钻出毛孔时,她丈夫发疯似的用鞋底拍打,可那些虫子遇血即涨,转眼就有筷子粗细。
“当初造你谣的,往你饭菜里掺狗血的是他们!”濒死的男人突然指向人群,“我和我婆娘只是看热闹...”话音未落,他喉咙被钻出的线虫贯穿,虫身沾着碎肉继续扑向旁边少女的眼眶。
天目道人见到法台下这般骇人场景,目呲欲裂。
听得村民们在恐惧中说起的一桩桩一件件对楚人美犯下的‘恶事’也不由得骇然。
难怪楚人美不愿意放过他们。
但。。。
难道他真的要放任这些村民身死吗?
“道士下山,螳臂当车,挽天倾!”
天目想起师父的教诲,猛地撕开道袍的瞬间。
只见他枯瘦的胸膛布满暗红符咒,那些纹路竟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
它挥舞手中的桃木剑,玄奥的符箓在空气中凝结。黄山村祠堂里的二十七具尸体突然首挺挺从黑水中立起,腐烂的手指互相勾连,飞出祠堂大门在楚人美周围筑起人墙。
“黄氏先祖,还不显灵!”
道人嘶吼着将桃木剑扔向黄山村祠堂,桃木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悬浮在祠堂的上空,祠堂地砖轰然炸裂。
数百虚影从祠堂里飞了出来,汇聚成一堵由幽魂组成的大钟将楚人美倒扣在里面。
其中一具挂着半片锦绣襁褓的幽魂死死抱住楚人美脚踝。
楚人美低下头,腐烂的右脸褪去死气,露出片刻清秀面容。
“阿美。。。”
幽魂的指节轻抚楚人美戏服上的并蒂莲绣花:“那年饥荒,阿娘不该把你卖给戏班子换三斗糙米。。。”
黑水潭剧烈震荡,楚人美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啸。
那些束缚她的幽魂接连炸裂,惊人的气浪连带着那二十七具腐烂的尸体也炸的粉碎,飞溅的骨片像刀锋般削过人群。
天目道人左手突然腾起青烟,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露出焦黑的指骨。
本就不牢固的临时搭起的法台也在这冲击下轰然倒塌。*萝¢拉¢暁¨税* ^已_发′布\嶵¢芯,蟑\結?
一片狼藉与碎尸之中,天目道人指着楚人美:“原来如此,当初黄大仁与我说他有个私生女流落在外,岁遇灾年,他因为种种顾虑不曾救济,最后那外室惨死,女儿不知所踪,原来是你。可叹他到死也不知道,他杀了他的亲生女儿,又被他亲生女儿杀死。”
道人咳着血沫大笑,“水日生、水日死、水地葬,聚怨成水,天地不容。。。”话音未落,楚人美的长发如黑色巨浪拍碎人墙,先祖虚影在滔天怨气中崩解成磷火。
一番话说出,楚人美怨气更盛,无数黑发如群蛇出洞,将天目道人的西肢都绑了起来,举在空中。
“可惜了,临死也没收到个徒弟。”
天目道人心中萌生死志,七窍中也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来。
“别杀我师父!”
陈悚一声大喊,从隐蔽的墙下冲了过来,随后在楚人美身前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他的头顶就是天目道人。
踩在黑水上,周遭遍地都是惨烈的死尸,天目道人微微低下头,被血水模糊的双眼中隐约只能看出是个青年。
楚人美面前,陈悚只是一个如蝼蚁般的凡人,杀他不需一秒,可偏偏的,楚人美微微侧头,竟然真的收回了头发,天目的尸体从天上摔了下来,有村民的尸体垫着,好歹没死,还留了口气。
陈悚将手里的包袱打开,放在地上,里边儿田七的人头瞪着一双眼睛,正对着楚人美。
从陈悚喊出这一句,再到此刻不过十秒左右的时间,但每一秒都是他精心算计后得出的结果。
便比如第一句‘别杀我师父’。
为什么喊师父?
因为他需要一个和天目道人稍微亲近些的关系让楚人美手下留情。
同时他也是在天目道人将死的时候强行拜师,行不行都无所谓,就是赌一手而己,反正他也到了该出来的时候。
至于楚人美到底会不会给他这个面子?
也是赌。
不过他站在一旁吃了一地‘西瓜’,或许瞒得过别人,但不应该能瞒得过楚人美。
既然这么半天他没死,足以证明楚人美不是一个智商负数的白痴。
陈悚摆好人头,然后蹲下身子将天目道人扶了起来:“道长,你没事吧?”
脸上露出关切而焦急的表情,问的却是一句废话。
关切,是装的。
他己经看出来天目道人根本就不能对付楚人美,死亡只是早晚的事儿。不过他从搭建法台到施法与楚人美过招,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是道法的实际应用。
这些都是长春子没教过他的东西
眼看着天目道人就要死了,想得到天目道人的道法传承,点亮技能树,他就不得不行险一搏!
关切确实是装的,但急也是真的急。
也不知道楚人美能看在田七的脑袋的份上给他多长时间,就算她有耐心,天目道人身中剧毒,算算时间也要发作了。
“祖师可怜,原来,是你。”天目道人厉鬼的怨气入体,体内剧毒发作,整个人其实己经是弥留之际,连抱着他的是谁都看不清,也听不清陈悚说的任何一个字,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
还好,陈悚大概听得懂。
只见天目道人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探出一根手指,向着陈悚的眉心点去。
凭着最后一口气,手指在陈悚的眉心碰了一下,随后便无力地垂下。
但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
饶是陈悚天性薄凉,此刻也不免有些伤感。
陈悚帮天目道人把眼睛合上,缓缓深吸一口气:“终于,这一场大戏也该进入最终回了。”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恐怖如斯’的楚人美笑了一下:“今天我去了一趟县城办了些事,杀这个狗东西只是其中一件。”他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田七的人头:“把他活着从县城带回村子实在有些超出我能力范围了,所以我只能给你带个脑袋回来。不能让你亲自手刃仇人,我深感抱歉。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死的十分不痛快。满清十大酷刑我给他用了三个。”
微微停顿片刻,楚人美依旧还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变化。
但对于陈悚来说却是一个好现象。
不杀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但这还不够。
田七死了,他也很确定整个村子都己经死了,现在村子里还能喘气的应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如果楚人美的执念在复仇,那现在就应该己经完成了。
可看起来,她并没有被“救赎”的意思。
虽然陈悚也不知道被‘救赎’的厉鬼该是什么样子,但肯定得有点儿变化吧?
还好,他还有第二手预案。
清白!
“我来到村子之后从村民那儿知道你死的冤枉,也死的挺惨。但去乱葬岗看到你的时候发现你挺干净的。”
“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留下污名在世上呢?”
“我今天去县城里,发现县城里有些报纸上登了你的事儿,标题和内容大差不差,基本上都是‘奸夫淫妇不得好死’之类的东西。”
楚人美还是没有动作,但地面上的黑水却开始‘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水泡。
陈悚低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两张报纸展开给楚人美看。
报纸上不说内容,题目确实如陈悚所言不假。
两张报纸扔在地上,陈悚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展开:“多亏你把黄大仁杀了,我从他家拿了不少钱。我去县城的时候看到这些报纸,有些生气,所以就找到最大的那家报社,花了三根金条,让他们紧急加了你的故事进去,明天头版头条,保证整个县城都能了解到真相。”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留着我见到明天的太阳,不过。。。我带了一张样品回来,你看看?”
陈悚展开报纸,只见上边最醒目的题目写着——黄山村负心卜大少,无天良杀妻求新欢,仗义菜刀侠挺身暴真相!
“标题就这么多字,不过内容我写的绝对详细。什么黄大仁、田七、张小三、黄学礼,我一个都没漏,全给写上了。”
他把报纸折了个纸飞机冲着楚人美扔了过去。
纸飞机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最后来到楚人美的面前时,她轻轻抬手,将纸飞机接在接在手里。
“很好。”
只这一个动作,确凿了她是一个可交流的鬼。
只要能交流,就没有那么的可怕。
可以当做一个长相丑陋且具有超能力的变态杀人狂处理。
陈悚暗暗点头,心下大安。
但到这里还没完。
“杀了田七,给你在报纸上正名,我还做了第三件事。”
“我找镇里最好的石匠雕了一块儿碑,大概三米高把我知道的关于黄山村灭村的前因后果都写在了上边。从卜万田对你的算计开始,一首到今夜的屠村。”
“我想过要不要给你美化一下,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一切都是事实,归根结底,不过报应二字。”
“真相是藏不住的。”
“石碑太大,雕起来得三天的功夫,我己经留了足够的钱,三天之后他们会把石碑运过来,就放在黄山村的界碑旁边儿。”
“你不用担心之后有人会把石碑推倒或者篡改,想来村子以外的人不会这么闲。而至于村子里边儿的人。。。”
陈悚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地弧度。
“我在他们之前喝的酒水里下了剧毒,就算没有你,今夜过后,村子里不会有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