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Chapter 67
盛夏里还在刚入社会的十九岁。
从前十九年虽并不顺风顺水,却也没谈过恋爱,没中意过人,也没尝过爱情的酸涩滋味。
距离在一起才过了十二小时,刚刚和陈不周真正交往的感觉如梦似幻,她还处在那种泡沫似的喜悦中。
就被沈却言一句话轻飘飘戳破了。
她也反应了过来。
陈不周和她在一起,的确不是轻轻松松地开启一段普通感情那么简单。
他作为年长的那方,不仅要理智,要瞻前顾后,还要谨慎考虑过,这段感情可能波及到的未来。
他会像她一样没考虑过这方面吗?
显然不可能。
她不懂事,可他不是。
他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弃了,行走在黑暗里、刀尖舔血的那几年换来的青云之路。
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那可是他行走在生死交界线、无数次生死交锋换来的平坦大道。
盛夏里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坐在下班后的新车里,驶向警署。
一直到红绿灯前,车辆缓缓停下,盛夏里的手指慢吞吞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只感受到微凉一片。
她侧过脸,看向窗外。
树梢枝桠已经只剩下零星几片深绿色树叶。
在静谧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一声警笛长鸣。
呜哩呜哩——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警车开道,而盛夏里看向那辆扬长而去的警车时,却像察觉到什么似的。
绿灯再次亮起。她倏地一踩油门,跟着警车方向追去。
警车最后在政府楼下停下。
盛夏里紧跟着急速刹车,停车,匆匆跑下车。
有的人,站在人群里像是唯一的色彩。哪怕他穿的和其他人都一样,只是简简单单的黑色西装。
人群中,她几乎是一眼便锁定那个剑眉星目的西装警官。
他穿着与同事身上同出一辙的黑色西装,微微拧着眉,皮肤又白又冷。
“排查完了?不是爆/炸物吗?”
陈不周正在与同事说话,说到一半,察觉到有视线正在盯着他,忽然转头,锐利的视线穿越重重人群落在了她身上,愣了一下,眼神蓦地缓和下来。
他微微皱眉,不知和身边的同事说了什么,旋即他从人群中慢慢走出来。
该如何形容那一刹那画面。
风在吹,吹乱他的黑色碎发,他微微压着眉眼,却也并不凶,伸出左手按压了一下没戴好的白色耳麦,弹簧式耳麦线贴着他的脖颈。
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她身前。
陈不周站定,问她:“你怎么在这?这里有爆/炸物危险。”
盛夏里没有说实话,只是说:“我正好路过,看见这里有警车,下来看看。”
近来红港警署加强了对市区各大地区的巡逻排查,人群中便衣警察的含量也大幅度提升。
前两天在广场,有人往广场花坛土里不知埋了什么东西,没两分钟就有便衣警察出现在附近,假装漫不经心一问,才知道埋的只是个小型充电宝。
用林嘉助的话来说就是——“当时那个巡逻警察手铐都准备好了,我们狙击手也架好木/仓了……”
今年红港不大太平。
是因为什么,她和陈不周也心知肚明。
陈不周摘下手套,举动自然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shirley,你先回车上休息吧,我还要处理工作。”
港岛情人间称呼也更像西方,什么BB、达令、傻猪猪等肉麻词汇……不论年纪一概如此。
盛夏里虽常年在海外,却并不十分开放,其实早已忘半港岛话,脸皮也薄,而陈sir虽在港岛常年当差,却从未拍过拖。
他连眼睫都是笔直的,垂眼时眼睫密且长,衬得他这人一点都不柔、不甜蜜,正直得要命。
更不指望他能喊出一句BB。
他那英俊面孔,却能让人情意绵绵时意乱情迷、脱口而出一句阿sir。
缠绵情意,悱恻语调,他们都是第一回。
“陈sir?——”
林嘉助眼睛发直,显然是看蒙了,没想到他们几时已经能够做出这种亲密举动了。
他伸伸手,想,他比陈sir认识盛夏里还要早,真要算,说不定也能算是青梅竹马呢。
想到这,林嘉助刚想伸手,就被陈不周啪的一下打下手背。
陈不周什么话都没说,黑眼窝骤深,脸上俨然一副“你想干嘛”的神情。
林嘉助被盯得莫名嗫嚅,怎么、怎么了嘛。
凭什么他不能摸…
不过,其实,林嘉助也不大敢摸盛夏里的头发,毕竟她看着那么冷冷清清一个人,就连他这个乐天派都觉得难以太亲近。
盛夏里没看出他们的小插曲,只看见陈不周莫名拍了一下林嘉助刚擡起的手背,她想了想,说,“那陈不周……你去工作吧,小心。”
陈不周点点头,转身,再次朝人群方向走去。林嘉助亦步亦趋地跟在陈sir后头,一口一个陈sir陈sir的。
风中还伴着林嘉助几句嘀咕:“陈不周?”
“她是几时开始不喊头儿陈sir的?”
陈不周压根不搭理他。
他走得飞快,后面跟着个跟屁虫,周围黑压压一片人见他们走来,给他们很快让出一条路。
盛夏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那背影。
不知为什么,她看着他背影时,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离开、消失。
她没回车上,而是站在那。
没多久,又一一辆警车匆匆赶到,下来位眉眼英气逼人的女警官,一下车,就和盛夏里打了一个照面。
“shirley?”
于咏琪有些诧异,但也来不及寒暄,“你怎么在这?我还有事,我先走啦……”
盛夏里全程就只来得及说出“路过”俩字。
于咏琪就已经小跑着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她看着那个同样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小失落,也有些羡慕,她只是在想,万一哪一天陈不周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人群外。
他甚至不让她再接触这方面的消息。
炸/弹啊……看似简单无害的这么一个小东西,却可在顷刻之间要了所有人性命,威力大甚至到连一具尸骸都不会留下。
她站在那,像石雕似的,孤零零的。
一直等到边上那颗树的最后一片叶子都黏贴着地面,里头才传出动静,一辆警车突然间猛地冲了出去。
人群纷纷避让,警车鸣笛长鸣不消。
红蓝色光芒交闪,而盛夏里从那惊鸿一瞥,看清副驾驶座那人抱着“疑似电饭煲”爆/炸物,他年轻英俊,眉眼紧蹙,压得有点凶。
那个警车小时的方向是——
江边大桥!
盛夏里拔腿就朝着她停着的那辆车跑去,掏钥匙,要开车门。
她刚坐上驾驶座,车门还没关上,就有另一人也钻上了副驾驶座。
盛夏里下意识喊了一句:“vickie?你怎么——”
mada于一眼就看出盛夏里在想什么,语速很快,也很镇定:“那个炸/弹在最后时刻才被发现,发现的时候已经拆不了了,时间来不及。”
“没法拆除炸/弹,陈不周只能抱着炸/弹坐上车往江边赶了。”
盛夏里拉动安全带。
被人拦住。
于咏琪盯着她,摇摇头,“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吧,我相信他们不会出事的。”
“在这等他们?”她摇头。
她讨厌等待,更讨厌束手无策。
“shirley,你难道不相信陈不周?他肯定不会出事的——”
于咏琪一顿,了然地看着盛夏里的脸,思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找你吗?是陈不周托我来看着你的,他多了解你啊,怕你也跟过去。”
那是会爆/炸的。
那么大分量的tnt炸药,如果真的爆/炸,能震碎周围所有玻璃,甚至能炸毁好几栋大厦,在这个下班高峰更是会伤亡惨重。
为将损失尽量降到最小,他们只能这么做。
一路远离人群,驰骋而过,朝着最远离人群、爆/炸产生经济损失最小的地方而去。
——驰车赶去江边,和死神赛跑。
于咏琪说的情真意切,条理清晰。
可盛夏里只摇摇头,继续发动车。
她声音也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什么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我没什么可怕的。我这条命都是陈不周救下来的,我不怕失去,也从来不害怕死亡。”
“……那去吧。”
于咏琪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果断道,“我知道你脾气也倔,我也拦不住你。要去,就去吧。”
“不过我们得说好了,不能贴近他们的车。”
盛夏里也没想到于咏琪会这么好说话,改变的如此快,但她来不及细想,只能猛地一踩油门——
车身嗖的一下如宝剑出鞘,扬长而去。
车辆后方,一身凌乱西装的林嘉助刚小跑着从现场出来,就被喷了一脸的车尾气,他弯着腰,双手支着大腿,大喘气。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全丢下他。
陈sir也是,季家明也是,就连盛夏里和于咏琪也丢下他就跑。
“——就在前面!”
于咏琪坐直身体,胸前的安全带拉成一条笔直的线,仿佛绷紧的弓弦,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那个方向。
盛夏里自然也看见了。
她紧紧握着方向盘,嗖的一下,猛踩——
刹车。
她没有踩油门,因为vickie还在边上。她不能让其他人也来承受这种危险。
也许是差一秒,也许就在那一刹那。
前方那辆警车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漂亮,而她一眼认出,那是他的手。陈不周猛地往外一扔炸/弹,而那炸/弹飞似的腾高,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抛物线。
砰——
三秒后,一声巨响,爆/炸声伴随着接天掀地的震动,带起如海啸般五六米高的水浪,啪的一下,水花四溅。
盛夏里什么都没来得及顾上,径直下车。
慌乱之中,就连推车门都成为了难题,她推了两次,才踹开车门。
“陈不周!!——”
她朝着前车的方向跑去,明明还隔了几十米的距离,她却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裙摆并不优雅地、甚至有些凌乱、狼狈地拖拽过地面,掀起几颗小石子,翻滚。
她为了拍拖第一天,特意打扮过。
豪门千金身上那件吊带裙胸腰有鱼骨设计,缀着千千万万荷叶与蕾丝飞片、荷叶蕾丝花边裙摆,色彩柔美又强烈,完美勾勒出正处于少女时期的身形。
这件裙子她是第一次穿。
裙摆却被因为太急拉扯坏了。
脚下的短靴跑掉了一只,盛夏里也没回头。匆匆几秒,她就来到那辆车副驾驶车门。
她刚好赶到,陈不周也刚好推开车门。
他慢腾腾地站出来,鞋子落在地面,转过头,露出脸。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眉眼压得有点凶,一滴滴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沿着眉骨往下掉。
他浑身都湿透了。
陈不周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一个身影猛地朝着他怀里一撞,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抱住他的腰,埋着脸。
他感受到胸膛湿漉漉的,但却不是江水,因为江水是冰冷刺骨的,而眼泪,却是滚烫的。
也许是哭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低头。
双手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去碰她的背。
他湿淋淋的,不该去碰她才对。
她纤细的、柔软的、温暖的、带着馨香的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衣,被江水淋湿后,几乎贴着腰腹,而被她一碰,几乎像直接贴着肌肤。
盛夏里埋在他的胸膛前,声音细小。
“陈不周,我好怕。”
陈不周微微搭着她的背,一把按住她的脑袋,手掌很温暖,仿佛刚才从死里逃生的那个人不是他本人。
他沉默着。
她听到他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
陈不周双手交叠在她背后,笑了。还有一声带着沙哑宠溺笑意的声音。
语气温柔、无奈:“怕什么。”
“别怕。”
他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