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i 作品

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

Chapter 75

“k先生,抓出来个条子的眼线。”

“——怎么处置?”

坐在雕木方椅上的寸头男人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用手去拢火,语气也轻飘飘的,像是在聊天气似的。

“——还能怎么处置?”

他轻描淡写地扫一眼被捆住双手、满脸是血、鼻青脸肿的男人,捆住他的是专门的扎线带,设计有止退功能,只会越挣扎越紧。

“先把条子的皮给我扒干净了。”

k先生说完微低着头,似乎在摆弄手上的小玩意儿,脖颈随着动作露出一小片皮肤,以及一个纯黑字母纹身。

下属微微低着头,“生剥吗?”

k为人阴险狠毒,自然不会放过他。

他没有选择直接将这人杀死,而是一点一点的折磨我:“还用我说没?灌毒、碎骨、凿洞、剥皮……剩下的还需要我提醒你怎么做吗?我看他的嘴巴有没有这么硬,敢在我的手下玩这一套。”

这套招待卧底的流程是他惯用的。

先是给人灌毒,让人保持清醒。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折磨的。

紧跟着一一敲碎下巴、颧骨。

或是在头骨凿个洞,再在非要害处接连开上几木/仓,不会立即要了命,而是缓缓加长折磨时间。

出于某种变态的折磨欲,他不给人封上胶带,而是勾着唇角,听着那背叛他的卧底双目猩红,目眦尽裂,眼珠似乎在下一刻就要蹦出。

活剥人皮之痛,没有任何人能忍受。

刀子贴着皮肤,沿着血肉,猛地一刮,他满是是血,压在胸膛里的声音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大叫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声、以及毒蛇般凉飕飕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越离越远,越来越远,他像一个人被扔在原地。

遍地是鲜血,爆/炸声震耳欲聋,无数英魂从荒无人烟的白骨堆爬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兄弟,sorry啊,我没那么称职,没能完成上面的任务,给同事们丢脸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痛苦、嘶喊,在最终不约而同化为一句句质问:

“同样的任务,我们所有人刮骨断筋,凭什么你能活下来?为什么你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好羡慕你,羡慕你能在青天白日里走路,走在大太阳底下,什么阴霾都没有,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用提心吊胆。”

“我好痛,好痛……你知道活生生从身上剥皮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骨头被一寸、一寸敲碎,是什么滋味吗?”

“陈不周、陈不周。”

“陈sir,陈sir。”

“兄弟,阿Chow。”

陈不周猛烈而猝然地从噩梦中惊醒。他看向窗外,破晓已至,窗外天光大亮。

而脑海里交杂的声线却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

陈不周。

别忘了他们。

银行炸/弹案结束后的第三天。

警署上上下下还是笼罩在一种灰沉沉的氛围中,就连常年情绪稳定的、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幺蛾子的陈不周,都陷入了一种沉默中。

没人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就连比其他人要迟钝许多的林嘉助,都发现了他偶像的异常。

陈不周平时不爱说笑,看着淡漠了些,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

可是这两天,不知为什么,他脸上不只是没有了笑影儿,就连眉宇间都笼罩着一种淡淡的愁绪,眉眼压着,看上去情绪有些不佳。

以及,他又开始抽烟了。

他因为前天炸/弹而受伤的胳膊还被白绷带吊着,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休息,戒烟戒酒,可是他在包扎完后就径直回了警署处理工作。

并且,点了一支万宝路。

林嘉助打头阵,慢腾腾地像螃蟹似的一点点落到他身边,探出个脑袋,措辞着问。

“头儿……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世界上最关心陈sir的男人,说不定就是林嘉助这个迷弟。

“……”陈不周掐了烟,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他站在窗边,身形落拓,干净修长的后颈,莫名有股坚韧劲儿,沉默着,沉默着。

林嘉助是不放心的:“真的没事吗?如果是因为前两天那意外,其实也怪不到你身上去……谁能知道,人都死了,脉搏都停止了,炸/弹明明都停了,却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陈不周静默,侧脸,“……”

其他人想问他几句,却什么回答也没得到。

陈不周照常工作,上班,下班。

一周很快就过去,很快就到了今年的最后一天,他终于没有工作,可以早些下班。

可以像其他情侣一样在跨年夜约会。

他到的时候,她还没有来。

他一个人站在那,心里揣着太多东西。

等盛夏里小跑着跑到他们约定好见面的广场时,却看见陈不周一个人孤独冷淡的背影。

他就站在初冬里,长身玉立,白色西装外套内搭黑色毛衣,黑色高领毛衣显得他身上的线条很利落,肩是笔直平行的,背脊也是挺直的。

其实她太了解他了。

陈不周这人,是不会说出自己的痛苦的。

他是感情流露表达很隐晦内涵的那种人,许多事情都只藏在自己心里,没有过多的言语,淡然到冷漠孤寂的外表更像是他的保护色。

他压力越是大,越是默默孤寂,一句抱怨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

但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可她看着那背影,却怕他像一阵风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开。

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站在那。

背影却是无限的寂寥。

盛夏里忽然很想抱一抱他。

她想说,陈不周,你也可以依靠依靠我。

她轻轻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悄悄走过去,想在背后偷偷去捂住他的眼睛。

却没想,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像捉小蝴蝶一样轻轻松松地抓住了她的手,甚至没有转头。

她早就被发现了。

像他这样的灵敏感官,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纵使心情不佳,陈不周还是打起精神,他这段时间都一直忙于工作,甚至没有时间能腾出来和她聊天。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不能再这样。

陈不周稍微缓和一下神情,看似随意地对她说:“太危险了。”

“啊?”她不解。

他耐心解释:“shirley,最好还是不要在我后面做这种动作,这次是我在倒影里看见了你的脸,早有准备……”

否则,按照他的身体记忆。

她就会被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按住,缉拿,或是一个过肩摔。

盛夏里点点头,她看一眼时间。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分,距离新年的到来还有三十分钟。

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没想到好不容易有空约会,我还不小心迟到了……我刚刚在路上碰到了记者的新年采访,耽搁了时间。”

他看着她,“什么采访?娱记?”

盛夏里摇头:“不是,她们没有认出我。只是路采而已,采访新年愿望的。”

她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僵硬。

他碰了一下她的围巾,替她拉好,才问,“你有什么愿望,陈sir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盛夏里看着陈不周,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新年愿望是世界和平。”

很不错的愿望。

他轻描淡写,“我和你一样。”

盛夏里没说话。

她觉得不一样,他希望世界和平,是因为他骨子里的正义感。

而她希望世界和平,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远离危险,岁岁年年无忧虑。

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只希望陈不周能平平安安。

“手臂怎么样了?”她找了个恰当的切入点,“当时那样大的爆/炸,我差点以为……”

他回过神,扯了一下唇角。

“其实没受正面冲击,小伤而已。”

她盯着他看,默不作声,心却闷闷的。

“陈不周……”

她忽然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递去一个视线。

她和他对视,脸色微微绷紧,那双精致到像是工笔描绘出的眉眼流露出认真的神色,看着有些倔强,有些坚定,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坚定的神情。

“你如果难过的话,不要藏在心里。”

“你们警方工作上的很多事,的确不能告诉我,但是你不高兴,可以靠着我的肩。”

“……”他神色似乎微微一动,又很快消失。

他有些僵硬地擡了一下眉,“我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

“不是因为表情。”

她仰起头,目光坦荡,“我一看你的背影,就知道你不高兴。对一个人熟悉到一种程度,哪怕只是看着背影,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情。”

“我认识的陈警官,他的背影永远都是笔直的,肩膀开阔,永远没有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时刻,可是这两天,你多了低头的动作。”

喷泉广场的白鸽还是成群结队地飞,飞得接天帘幕的,仿佛天空都飘满了蝴蝶纸片,一片片、一片片地随着风转。

盛夏里站到高他好几阶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拍拍自己的肩头,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是表现得也挺明显——

如果想靠的话,就靠着她吧。

陈不周站在就在白鸽飞舞的背景里,单手插着兜,眼睛仿佛只住得下她一人。

他没有靠她的肩头。

他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胸膛贴着胸膛,心脏贴着心脏,心跳声揉碎进用一段旋律里。

“死了太多人了。”

“我没法睡个好觉,只要一闭眼,就有无数声音告诉我,要替他们报仇。”

她听见最后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一顿。

但陈不周没看见她的表情,手掌还贴着她的后脑勺,仿佛想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在尘世里获取那么一丁点的感情。

他们像周遭的其他情侣一样相拥。

陈不周握紧了她的手,微微擡了一下下巴看向大屏幕,“还有最后一分钟。”

他个子太高,没法和盛夏里平视,却很好脾气地低下头,“有没有什么愿望想和男朋友说的?”

盛夏里看着离得这么近的一张脸,没说话。

五、四、三——

她听见能盛大到轰动市中心的万人合一的倒计时声,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月光凉凉地匝着她。

而她的感官也不受控制地全部向他涌去。

在一片骚动的人声鼎沸中,她没有看向大屏幕的倒数计时,没有将眼神分给这一刻千千万万人群。

她很低很轻很郑重地说:

“陈不周,我们一起过春天吧。”

“砰——”

烟火声淹没了她的话语。

“……什么。”

他大概没听清,眼睛像是夜里的黑曜石耳钉,看向她,“——新年快乐?”

盛夏里重重地点点头。

她好像觉得有点冷似的,吸了吸鼻子,把下巴往围巾里埋了些许,“……新年快乐。”

烟火燃放的声音骤然间响起。

“砰!砰!砰!”

能够在充满无限可能的空间与浩瀚无垠的时间中,共享一场浩大烟火,以及同种心情、同频率的心跳,太难得。

人的一生只会遇到一场最盛大难忘的烟火。

除此之外,其余烟火都只能充昨苍白寻常的对照物,也许,也许从今以后她每次看见黑夜,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都是今晚的烟花——

那绚丽得泛着金光的烟火,似乎夹杂着云的光彩,风的温柔。

亲爱的

陪我一起学着 不顾一切

亲爱的

陪我一起让我靠在影子里落泪吧

亲爱的

我们一起去看梦里不融化的雪吧

亲爱的

青春可能单薄转眼如烟

亲爱的

即便如此让我们牵手向着那里走吧

亲爱的

我们一起过春天

她想说:

陈不周,我们一起过春天吧?

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红港警署大门前。

一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包车在警署门口缓缓停下,车主浑身冒汗,感受到裤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他浑身随之绷紧。

他挂着汗珠的额头被阳光照得发热,发烫,连喉结滚动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干涩不堪。

他颤抖着手,点开那条短讯。

短讯内容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他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按照我说的做,不要耍小动作。”

车主的呼吸变得急促,唇微微张着,惧怕地、慌张地、失措地喘着气,眼睛瞪大,看着接下来的一条新消息。

那人警告他说:“你的儿子哭起来真吵。”

呼吸困难,他放下手机,推开车门。

就这样,一步一颤地走到警署门口,擡脚,走入警署内,两位警探见他颤颤巍巍的、浑身在冒汗,第一时间就去扶他。

“老伯,你没事吧?是身体不舒服吗?”

“要不要叫个救护车?我看你的表情——”

老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像是木偶人似的摇摇头,一只手放入口袋中,按下。

警察的询问声截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砰”。

接待室被火光吞没。

火光冲天,映照着天空,与天空七彩绚烂的烟火交相辉映。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