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报复

“你哭有什么用!”陈景怒吼。

“可是我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啊。”

“……”

猝不及防,一道轻笑声从身后传来。

陈景这才发现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穿着破旧的衣裳,拎着个破竹竿。陈景狠狠瞪着他,“你这个扫把星笑什么。”

向荆不答,绕过她们两个,向着六善村走去。

陈景气不过,捡起地上小石块砸向向荆,向荆背后似乎是生了眼睛,往旁走上几步,躲开了陈景的攻击。

“我不信了都。”见他避开,陈景火气更大,她又拎起一块石头……

谭意夺过小石块丢在地上,道,“天都黑透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雪夜寂静,乡道上一片黑黝黝,看不见人影。

怕舅舅回来骂她们,陈景也不犯倔,径直向六善村跑去。

谭家大门开着,陈景探头打量片刻,堂屋漆黑,只有东厨和俞世安屋内的烛火亮着。

季冬和李婶此刻在东厨忙活着。

所以,舅舅没回来。

陈景拉着谭意就往村子跑去。

“做什么去?”

一路从县里跑回家,谭意腿脚又酸又疼,她只想回家躺着。

“给你报仇。”明明知道谭意刚回到六善村没多久,连路都不认识,她们竟然把她一人丢在县里,心思歹毒。

陈景拉着谭意来到一户白墙黑瓦的人家,嘱咐道,“你就等在这里!”

说完,她快速攀爬上一旁的香樟树,翻身进了墙内。

这样就能报仇了吗?

实在太累了,谭意顾忌不了衣服,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用小手按摩着小腿肌肉。

眼前的香樟树枝干粗大,长得又高又壮的,看着有十几年了。

六善村的村民似乎都很喜欢香樟树,她看到好些人家都种着香樟树。

谭意等了半柱香时间,围墙内一声尖锐的喊叫响彻夜空,紧接着,陈景的身影出现在墙头,她跳到一旁的树上,顺着树干滑下来。

陈景咧着嘴笑,一口白牙异常明显,她双脚刚碰到地面就拉着谭意跑。

直跑出好长一段路,陈景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谭意实在不懂。

“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巧在堂屋吃饭,我去她家东厨拿了桶,去茅厕装了粪,撒了李青杏满屋子。”

“还有还有……”陈景嫌还不过瘾,继续道,“我把木桶冲一遍放回去她家厨房了,瓢直接丢在她家水缸了,明日他们就全家喝粪水!”

“……”

太恐怖了,日后,她一定不要得罪这个表姐。

陈景一路笑回家,活像怕旁人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

陈景这般嚣张,明日李青杏就该上门问罪了!

她们回到谭家,谭延已经回来了,幸好李婶和季冬愿意替她们遮掩,倒是没发现她们今日一天都不在。

今日谭意又受惊吓又受累,刚躺在床上没多久,眼皮子就耷拉上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动静,但她实在太累了,转眼进入梦乡。

次日吃夕食,谭意从李婶口中得知,林嫂子家门口让人泼了粪,被泼得到处都是。

“被泼了粪啊?”谭意心不在焉重复一遍,悄咪咪地看陈景。

陈景正淡定自若喝粥,似乎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可不是,墙上、门前、院子到处都是,只有稍微走近点,那股味实在难闻。我回来的时候,林萍还在那儿哭呢,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逮着人家孤儿寡母欺负。”李婶叹气。

“也……也许是她们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遭报应了。”谭意嘟囔一句。

“管她们做什么,都在吃饭,非要提什么大粪!”谭延一开口,瞬间没人讲话。

安静了一会儿,谭延话头一转:“世安啊,通过东平县税收文书,你可有看出什么?”

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哥,仪态是顶好的,一言一行都赏心悦目,连喝个粥都好看……只是这几日怕是累了,白皙的俊脸蒙上一层灰色,眼眶下的青紫都快要耷拉到鼻尖了。

这几日他的好外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看文书,也不知道钻研出什么名堂?

俞世安淡然回道,“百姓赋税过重。”

江陵府富饶,但不是底下所有州都富饶,岳州山林居多,耕地不多,东平县还算是能养家糊口,然隔壁上虞县被三山围绕,怕没有更多的田地种粮食,交完朝廷赋税,老百姓手中估计没几个余钱。

接着,他道:“开春后,我打算去一趟筠州。”

谭延一口粥呛在喉咙里,险些没咽下去。

他外甥这是还没科举呢,就想当个好官了?

年轻人志向高远当然是好的,但谭延还得提醒他,筠州可不是那么好去的,筠州和岳州的交界有座双临山,山上有众多流民落草为寇,专门打劫过往车队和商人、很少有人能安然经过那儿。

万一俞家的独苗苗在他这里出了事,那他岂不是遭殃?

谭延越想越有道理,连粥都没喝完,火急火燎去屋内写信给襄阳告知俞舟。

谭意也没心情吃饭。

陈景的报复太吓人了,她心里害怕李青杏和林大妞上门来算账。

然而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反而听说昨日向荆偷了村尾何大郎的半吊钱,被打了个半死。

谭意很是纳闷,昨日她大半日的光景都跟在向荆身后,他哪来的分身去偷何大朗的半吊钱?

“什么时候偷得?”她询问。

陈景没好气道,“都说昨日午后!”

“可是昨日我一直都有在县里看见他,他怎么偷银钱?”

陈景反驳:“他不能偷了银钱再去县里?”

谭意觉得陈景无理取闹,“村里离县里不近,他一来一回天都黑了,哪还需要卖木雕!”

见谭意这么维护向荆,陈景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的,“不是他偷的,你说是谁?我们村除了他还有谁会偷旁人的东西!”

谭意不说话了,她不了解六善村的人,但昨日向荆确实没时间来偷银钱。

另一边,谭家门前的空地乌泱泱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是何大朗,他身材高大,拎着瘦弱的向荆就像拎着一只鸡崽子。

谭意听过何添的名声,三年前何大爷去世,他撺掇着何大娘把家里良田全卖了,攒出银钱让他出去做生意。

他抛下老娘和不足三岁的儿子,一走就是三年,直到去年年前才回来,生意没有做成,银钱也全花光了。

何添一口咬定向荆就是偷了他的钱,非要让向荆交出来。

言语辱骂间,手脚也不干净,一脚脚揣在向荆身上,在他身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子。

谭意觉得他怎么老是被打?

谭意知道真相,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没有偷你的钱!我昨……唔唔——”一只手死死捂着谭意的嘴,不让她说话。

“你要害死我是不是!说好咱们去县李的事不能舅舅知道!”陈景气急,在她耳边告诫。

阵阵热气喷在耳廓上,谭意清醒了。

她答应过陈景,不把去逛庙会的事说出来。

陈景见谭意听话,放开捂着他的嘴,拉着她就往家里跑。

谭意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可是……”

话被陈景截断:“没有什么可是,你答应我的。”

“好吧。”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谭意郁郁回了屋内。

午间时,张金兰把晒好的衣服收进屋子,见到她呆坐着,张金兰道:“阿意昨日在县里碰上阿荆啦?”

谭意嗯了一声,兴致不高。

“阿意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阿荆其实没有偷过东西。但他没有办法说,只能这样。”

谭意擡头看李婶的,不解道:“为什么?”

她不懂,如果没有偷过,那为什么要认下呢。

“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为了安慰谭意,张金兰附在谭意耳边说了一句话。

谭意瞪圆眼睛,满脸惊讶。

“我也是听你李叔说的。”张金兰摸摸她头上的总角,笑:“睡个午觉,起来就好了。”

谭意好久没有回过神。

她躺在床上。不合时宜的想,他骂了自己,自己也没有帮他,正好抵消了,也许她就不用愧疚了?

……

元宵过后,新年的气氛淡下来,村民纷纷出去务农、打工,想办法养活家里老小。

谭延忙活了整个新年,门口那片地终于落实下来。

总算不用迎来送往,日日赔笑了,接下来只需要租出去,就能坐着收钱。

谭意坐在井边帮李婶洗菜,她目光时不时往堂屋看上几眼。

堂屋中,他爹坐在高堂之上,门口椅子上坐着李大娘和向荆。

听李叔说,村口那片地有一块是李家的,他们过来拿田契。

只是为何拿个田契还需交谈半个多时辰。

李叔倒完茶走出来。

他蹲在一旁,小声嘀咕:“刚才我去李家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张金兰瞪了自家老伴一眼,不配合他的恶趣味,“你直接说吧,也不是孩子了,谁猜啊。”

见李婶不配合,李叔看向谭意,“阿意猜猜我看到了什么。”

谭意不想扫了李叔的兴,装模作样猜了几个答案后,表示自己不知道。

“阿意真乖。”李叔笑得开怀,道,“我看到大夫了,还是县里的大夫。”

“这有什么,我都瞧见好几次了。”陈景从一旁冒出来,她进东厨拿了两个馍馍,站在一旁吃,询问道:“给向大爷看病是不是?”

陈景自顾自道,“要我说,这向大爷就不行了,找大夫也是浪费银钱。”

“你可真聪明。”

谭意看不过陈景的做派,心里堵着一口气,嘴比脑子更快,等她反应过来,阴阳怪气的话已经从嘴里冒出去。

她紧抿嘴唇。

“那是自然。”陈景洋洋得意,显然没听懂谭意的讽刺。

“……”

“这些年都是阿荆想方设法筹钱给向大爷看病,这叫重情义的,可不是傻。”李婶反驳。

向大爷病好些年了,时常咳嗽,严重甚至咳的满帕子都是血,前几年李大娘也会请大夫来看,银钱像流水花出去,病情没有多少好转,自此李大娘也不请大夫了,就让向大爷这样耗着,就看看什么时候耗死了。

李大娘把银钱看得比命还重,攥在手里死死不放,也就阿荆费尽心思去为向大爷考虑。

“这些年,阿荆风里来雨里去的,银钱都搭向大爷身上去了。要是向大爷真不在了,阿荆连个寄托都没有,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谭意往堂屋看上一眼,向荆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认真听着她爹讲话。

她垂眸。

向荆真是个复杂的人,你说他是个好人,他讲话凶巴巴的,又过分;你说他是个坏人,他去骗旁人都不要她的银钱。

谭意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