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合1章节!】
江东的秋意尚未浸透骨髓,旷野上的草木仍带着几分倔强的绿意,只是叶片边缘已悄悄染上浅黄,风过处,簌簌作响,像是藏着无数细碎的私语。
孙策勒着马缰站在土坡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银亮的铠甲,日光洒在甲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他身后跟着的那名亲兵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缰绳,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谁都看得出,主公今日心头憋着一团火,从营中出来时,帐帘被他挥手扫落的声响,几乎惊动了半个营地的兵卒。
“还愣着做什么?”孙策猛地回头,声线里带着未散的戾气,马鞭在掌心轻叩两下,“前日教你们练的骑射,都喂了狗不成?”
亲兵一个激灵,忙翻身上马,结结巴巴地应道:
“不敢,主公……属下这就备弓。”
他知道,主公这几日为了中原的战事烦忧,袁术旧部在皖城一带反复作乱,粮草转运屡屡受阻,昨夜军议上,几位老将争执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此刻主公要猎,哪里是真要较什么箭法,分明是要把那股郁气狠狠发泄出来。
孙策没再看他,目光已投向远处的林莽。
草丛里有异动,是几只灰兔正蹦跳着啃食草根,稍远些的灌木丛后,隐约可见麂子的尖角晃动,甚至有一头壮硕的野鹿正抬着头,警惕地嗅着空气里的气息。
它们浑然不知,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它们,将它们视作了泄愤的目标。
“看清楚了。”
孙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弓弦被拉得如满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呼吸沉了沉,方才军帐里的争执、地图上蜿蜒的河流、斥候带回的坏消息……
种种烦扰都随着这蓄力的瞬间被压了下去,眼中只剩下那头野鹿的脖颈——那里的皮毛最薄,也最容易一击致命。
“咻!”
箭矢破空的锐响划破旷野的宁静,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几乎是眨眼间,便精准地钉入了野鹿的脖颈。
那畜生猛地顿住,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声息。
“中了!”
孙策低喝一声,眼底瞬间迸发出亮色,方才的阴郁像是被这一箭射穿了个窟窿,漏进了些许鲜活的光。他猛地夹了夹马腹,坐骑会意,踏着轻快的步子向前奔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溅在玄色披风上,他却浑不在意,只回头朝亲兵扬了扬下巴,
“还不快追?难不成要等它自已爬回来?”
亲兵这才回过神,忙催马跟上,心里暗自咋舌——主公这箭法,当真是鬼神难测。
想当年在寿春,他随主公初遇太史慈,两人从辰时战到午时,马都换了三匹,最后主公凭着一手快箭,射中了太史慈的戟缨,才让那位猛将甘心归降。
今日这一箭,比起当年,似乎更添了几分凌厉。
“主公稍等!”
亲兵策马赶到野鹿旁,翻身下马时动作急了些,差点被马镫绊到。
他蹲下身,拔下那支雕翎箭,只见箭头没入足有三寸,伤口处的血已经凝成了暗红的血块。
他举起箭来,脸上堆起敬佩的笑:“主公这一箭,力道准头都绝了!属下刚才瞧着,那鹿子离着至少有五十步吧?”
孙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笑意,胸口的郁气像是随着那声笑散了大半:
“五十步算什么?当年在曲阿,我一箭射穿了城楼上的旗杆,那距离,比这远上三倍。”
“是是是!”亲兵连连点头,眼珠一转,突然指向另一侧的草丛,“主公您看!那边有动静!”
孙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片枯黄的茅草丛里有东西在动,看身形像是只野兔,正竖着耳朵,警惕地张望。他心里一动,抬手道:
“拿弓来!!!”
亲兵忙将自已的弓递过去,又奉上一支箭。
孙策接过,这次却没有急着拉弓,而是缓缓调转马头,让坐骑踏着细碎的步子慢慢靠近。
那野兔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一蹿,想要钻进更深的草丛。
“想跑?”孙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手腕轻抖,弓弦再次响起。
这支箭比刚才那支更快,几乎是贴着草尖飞过去,精准地擦过野兔的后腿!
那兔子惨叫一声,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站不稳。
“哈哈哈哈!”
孙策放声大笑,笑声在旷野上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飞鸟,
“这点小伤,跑不了的。”
亲兵早已翻身下马,几步冲过去将那只野兔按住,拎起来献宝似的跑到孙策马前:“主公神射!这兔子虽小,却机灵得很,寻常人哪能一箭就伤了它的腿?”
他说着,故意将兔子腿上的伤口凑近些,
“您瞧,箭头只是擦过,没伤着骨头,却让它再难动弹,这力道拿捏得,真是绝了!”
孙策听着这话,心里越发畅快。
他勒着马在原地转了个圈,目光扫过周围闻讯赶来的几名亲兵,他们脸上都带着敬佩的神色,眼神里的崇拜不似作伪。
也是,他孙策自十七岁随父出征,南征北战这些年,凭着手中枪、腰间箭,打下这江东六郡,麾下将士哪个不服?
“你们几个,”孙策扬声道,“刚才谁看得最清楚?说说,我这两箭,比起当年在庐江射退黄祖那一战,如何?”
一名络腮胡的亲兵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
“主公,当年那一战,您一箭射穿黄祖的副将头盔,那时战场之上,带着杀伐之气;今日这两箭,看似随意,却藏着举重若轻的功夫,依属下看,是更胜一筹!”
“说得好!”
孙策一拍马鞍,“咱们在江东立足,靠的不是空话,是真本事!袁术那老贼余孽还敢作乱,黄祖在江夏虎视眈眈,可又能奈我何?”
他越说越激昂,伸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日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待我回去整顿兵马,不出三月,定要荡平皖城,再顺流而下,取了江夏,看谁还敢挡我孙策的路!”
“主公威武!”
亲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周围的树叶又落了几片。
那络腮胡亲兵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往前凑了两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猛地顿住了脚步,眼神惊恐地望向孙策身后的密林。
“怎……怎么了?”旁边的亲兵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寂静的密林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影,个个蒙面,手中握着短刀或长矛,脚下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速度快得惊人。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中长矛直指孙策,厉声喝道:“孙策匹夫!纳命来!”
这声怒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方才的热闹。
孙策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缰绳一紧,坐骑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霸王枪,枪尖斜指地面,玄色披风在他转身的瞬间猎猎作响。
“来得好!”孙策非但不惧,眼中反而燃起更烈的火焰,像是嫌方才的郁气还没发泄够,“敢在我江东地界行刺,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些死士显然是有备而来,脚步分散开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他们的动作利落,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孙策心里一沉,能养得起这样的死士,又敢在此时行刺,除了袁术旧部,莫非还有其他势力掺和其中?
“主公小心!”
方才那名被孙策带着的亲兵反应极快,抽刀挡在孙策马前,尽管声音发颤,却死死咬着牙,
“你们护着主公后退,我来挡住他们!”
可那些死士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为首那人已经冲到近前,长矛带着风声刺向孙策的坐骑。
孙策猛地侧身,枪杆一横,“铛”的一声,将长矛格开,火星在两柄兵器交击处迸溅而出。
他借力翻身下马,落地时稳稳当当,霸王枪在他手中挽出一个枪花,直指那人面门:“报上名来!我孙策不杀无名之鬼!”
“取你性命之人!”那人闷喝一声,长矛再次刺来,招式狠辣,招招都往要害而去。
周围的亲兵已经与其他死士缠斗起来,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喝声瞬间填满了这片旷野。
方才还在夸耀箭法的亲兵们,此刻都红了眼,哪怕身上中了刀伤,也死死抱住死士的腿,不让他们靠近孙策半步。
孙策与那为首的死士斗在一处,霸王枪舞得密不透风,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猛虎下山。
他越打越怒,方才狩猎时的畅快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被算计的怒火——这些人藏在暗处,显然是摸清了他的行踪,甚至可能连他今日会来此狩猎都了如指掌。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孙策一声怒喝,枪尖突然变招,避开对方的长矛,转而横扫过去,正中那人腰侧。
死士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腰间的黑衣瞬间被血浸透。
可他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孙策……你树敌太多,黄泉路上……自会有人告诉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的令牌,狠狠往地上一摔。
“不好!”
孙策心头警铃大作,那令牌落地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弓弦声——还有埋伏!
他猛地转身,将身边一名亲兵往身后一拉,同时霸王枪横扫,挡开一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那箭擦着枪杆飞过,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撤!”
孙策当机立断,他知道此刻不宜恋战,对方显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往营地方向撤!”
亲兵们早已杀红了眼,听到命令,立刻互相掩护着后退。
孙策断后,霸王枪舞得如铜墙铁壁,将射来的冷箭一一挡开。
旷野上的风变得凛冽起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方才被射杀的野鹿和野兔倒在地上,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成了这片突然爆发的厮杀中,最微不足道的注脚。
孙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藏着伏兵的密林,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今日之辱,他记下了。
无论是谁在背后搞鬼,他都会将其揪出来,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只是此刻,他必须先带着身边的人冲出重围,回到营地,才能再做计较。
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在旷野上交织,阳光渐渐西斜,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彻底打破了江东旷野的宁静,也让孙策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孙策捂着肩头的箭伤,在亲兵护卫下冲进吴郡城门时,暮色正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下来。
府衙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他眼中翻涌的寒涛——那些死士的身手太利落了,不仅认得他的猎场路径,甚至算准了他会独自追猎的习惯,这绝非袁术旧部能轻易探知的机密。
“查,给我往死里查!”
他将染血的披风狠狠掼在案上,青铜酒樽被震得哐当作响,
“当日随行的亲兵,谁在半个月内见过外客?谁的家眷在皖城有牵连?”
话虽如此,一个名字却像毒刺般扎进心头——孙权。
前日军议,他提出要趁胜攻打江夏,满座文武都应声附和,唯独二弟垂着眼,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的竹简,轻声道:
“兄长新定江东,根基未稳,不如先休养生息。”
那时只当是少年人思虑过细,此刻想来,那语气里藏着的,分明是不赞同。
更让他心惊的是,负责守卫猎场外围的,正是孙权麾下的宿卫营。
今日事发时,那些本该巡逻的卫兵迟了足足一炷香才赶到,说辞是“误了时辰”,可孙策清楚,二弟向来治军严明,怎会犯这种错?
“主公!!”
亲卫捧着验尸格目进来,声音发颤,
“死士口中的令牌,是……是咱们吴郡工匠铺打造的,铺子掌柜说,上月有位公子模样的人,订了二十块同款令牌。”
孙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整个江东,敢用他的名义私造令牌,又能调动宿卫营的“公子”,除了孙权,还能有谁?
烛火噼啪爆响,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仲谋虽幼,城府深,你需多留点心。”
那时只当是老人多虑,如今才知,血浓于水的亲情底下,或许早已藏着他看不懂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