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直视圣颜的责罚, 云卿下意识看向康熙帝,脱口解释:“奴婢从未如此对宜嫔娘娘说过。”
待注意到他丹凤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幽精芒,云卿了然。
感情他是挖了陷阱给她……
“奴婢自知出身低贱, 能在御前饲养鹦鹉, 已是祖坟冒青烟,”云卿气闷归气闷,还是表明态度:“是而,奴婢不敢再奢求别的。”
句句谦卑, 句句在理。
句句忤逆。
康熙帝垂眼,居高临下打量着垂首恭顺立在跟前的青釉色身形,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被他一点点攥紧,屋内的空气也一寸寸冻结。
他半晌未言语, 云卿猜不透他心思。
这种无言的沉默,比以往大发雷霆还叫人恐慌, 好似无声的凌迟。
朝晖堂地上铺设的砖石溜光如镜,倒影出一个满面愁容的少女,俏脸上线条紧绷。
云卿反复思忖,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决定主动转移话题:“此事实属谣言,奴婢已设法查清真相, 禀明宜嫔娘娘,相信很快便能水落石……啊!”
谁知不待她说完,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 猛地就将她拉入怀中。
云卿惊魂未定,耳边已贴过来霸道的炽热:“卫云卿, 你知道朕是何意。”
男人嗓音,低沉而雄浑。
好似与鼓齐鸣, 震得云卿的心脏砰砰乱跳,慌乱极了。
她下意识挣扎,奈何他的力道掌控得太妙,不至于伤到她,又令她分毫逃脱不得。
云卿挣扎无果,近乎绝望地,做着最后的哀求:“万岁爷,您亦是知晓奴婢心思的。奴婢……”
“你的心思,便是年满二十五岁就离宫去。”康熙帝一句道破:“若是遭朕逼迫,你就随时准备拔簪子自戕,是么?”
那一瞬,气愤与担忧交杂。
他话未说完,已擡手抽走她头上的银簪子,徒手就折成两段,远远扔出去。
断掉的发簪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撞击声。
惊得值夜的小太监,猛地一个激灵,匆忙进来查看。哪知正瞧见这么一幕,又吓得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似乎晚上一瞬就会人头落地。
屋内,云卿无力闭上眼。
这种无力感,同前世被赐下毒酒后,夫君胤礽竭力请求面圣却被无情回绝时,心情别无二致。
世间最凄惨的无力,莫过于掌控不得生的希望,又掌控不得死的绝望。
唯一庆幸的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她准备的银簪子不止一根。
可有些人,天生就能洞穿人心:“你说,是你那些银簪子硬,还是卫家人的脖颈子硬?”
这话一出口,康熙帝的心底便生出些许不自在。
他能清晰感受到,怀里的身子一点点僵硬,就好像一条鲜活的鱼,逐渐丧失生命力。
然而他的本意,是不想她误伤自己。
不等他再开口,云卿已惊惧睁眼,看向神色冰冷如霜的男人。
冒着大不敬风险,她攒尽所有气力,才坚持与他对视,“您,一定要这样么?”
她眸光颤抖,写满不可置信。支离破碎的神色,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哀伤与无助。
康熙帝目光微顿。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全神贯注凝视棋盘的眉眼,还是那般灵动清秀,惹人稀罕。
“……你自己说,此事要如何解决。”
许是怀念那个铆足力气,要将他棋局反杀的姑娘。
向来说一不二的帝王,难得半途松了口。
可云卿,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的解决办法,并不会令他满意,说出来也会被全盘否决。
她煎熬地坐在他怀里,无助别开目光,就连卷翘长睫都显得无精打采。
“也罢,朕再给你次机会。”
意外的,康熙帝再次好性退让。
他放开她柔嫩双手,改为揽住那纤纤腰身,顺势帮她理了理鬓角碎发,“你若赢下这盘棋,朕就再多让你考虑半个月。”
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触碰,并不领情。
他的看似退让,实则一步步诱她深入。
云卿樱唇张开又闭紧,反复几次后,闷声反问:“这有什么区别么?”
无他,两人棋艺过于悬殊。
“呵呵呵……”康熙帝莫名被她取悦到,刮了下她挺俏的鼻尖,“你说句好听的,朕就让让你。”
怀里姑娘先是一怔,而后香腮浮现朵朵红晕,手足无措地挣扎地要站起来。
慌乱间,柔软娇嫩的樱唇,不经意划过高翘紧致的喉结,冷凉与火热交织,在空中炸裂开来……
那一刻,树欲静而风不止!
云卿的心漏了一拍,略快一步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逃。
却又被康熙帝强行拉回怀中,双臂拥紧。
“别动。”他喉头滑动,嗓音暗哑:“你若再动一下,刚才的承诺便作废。”
话毕,他却又将双臂收紧些,下巴抵住她头顶,缓缓平复着粗重的呼吸。
粗糙大手包裹住泛凉的小手,偶尔会烦躁地揉搓几下。
云卿僵硬地坐在他怀里,大腿处有一道灼热源源不断传来,将那股无声压抑,不停地放大……
这一瞬,心弦微不可闻地一动。
她不是无知的十五岁少女,不会将男人的花言巧语当真,却知道男人在这方面的隐忍,真的在极尽克制了。
云卿有些恍然。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影响众人命运轨迹的缘故?
前世的康熙帝,无情果决,从来都是别人配合、臣服于他。而身侧这个男人,竟也会做出让步,对她花了心思……
要知道,她并没有赢下他的棋。
他贵为九五之尊,更没必要这般难为自己。
叱咤朝堂多年的康熙帝,也未想过有一日,会在宠幸女人这种事情上,如此克制。
可感受着怀里炸毛的小猫,明显渐渐柔软下来,头一次这么乖顺地任由他抱着,成就感油然而生。
康熙帝渐渐平复心绪,愉悦地摩挲着柔若无骨的小手,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他出其不意地偏下头,与她视线平齐,凤眸三分含笑七分深意,“朕后悔了。”
“万岁爷您……您金口玉言,怎可儿戏?”
怀里小猫儿的毛,又根根竖起,一双圆溜溜葡萄眼警惕地看过来,如临大敌。
“逗你的。”康熙笑意变淡。
起初的确是想逗她,可被拒绝,总让人心里不大舒坦。
他又顺手捏了捏她粉嫩鼻尖,施恩将人放开,“再给你半个月。卫云卿,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奴婢谢过万岁爷,奴婢告退。”
不过须臾,青釉色身形似一只破茧的蝶,飞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唯余些栀子头油的馨香,浅浅淡淡回荡在空气中,证明她来过。
“小白眼狼,你只能属于朕。”
……
那一夜,云卿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彻夜辗转反侧,临近凌晨噩梦连连。
她梦见自己最终不得不委身于康熙帝,却又转身对上夫君胤礽一双受伤的眼。
他依旧温润宽和,没有大声质问她,只说“卿儿,孤要上路了,祝你余生安好”,却痛得她五脏六腑伤痕累累。
“夫君,不要走!”
云卿从噩梦中惊醒,那张日夜思念的笑容不再,四周是冰冷的墙壁。
她清醒乾清宫里没有其他宫女,独居在偏僻角房,没被人发现秘密。
抱头埋膝好半天,才平复情绪,拖着疲惫的身心起来当值。
半个月,她只剩半个月了。
要如何说服那位,歇了对她的心思?
他折断她簪子,掐断她轻生的后路,随随便便就将她逼入一场死局,且她没有他那般高超的棋艺……
初冬的清晨,康熙帝去了前头太和殿上早朝,留下的宫人们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云卿先是到廊下,揭开鸟笼子上裹着的一层棉布,给鹦鹉喂了食,
而后便到后殿陪同胤礽用早膳,适才得知康熙帝一早下令责打了凌嬷嬷。
“掌嘴么?”
云卿微讶。
宫里的侍从也都是世家出身,顾忌各家族脸面,惩罚时宁可打板子也鲜少掌嘴。
“万岁爷亲自下的令。这次是掌嘴逐出乾清宫,以后若是再不长记性,下次就直接拔舌头!”
小禄子悄声告知:“你是没瞧见那血肉模糊的脸哟,我光瞧着都疼!”
云卿心里涌上来一股道不明的感受。
她知道康熙帝这是在为她撑腰,联想昨夜他对她的包容和让步,心里是有些感激的。
可也心怯他的雷霆手段,更加清晰认识到这个男人是君,手握生杀大权,在一步步朝着她这只待宰的羔羊宣示主权。
云卿暂时想不通,索性先放一放,转而提议:“这事你打算怎么同太子殿下说,别污了他的耳朵。”
“这是自然。凌嬷嬷还是有些分寸的,她自己主动称病离开了。”
“她自己主动称病离开的?”云卿微微挑眉。
小禄子应是,“这凌嬷嬷也是宫里老人了,向来守规矩,此前这么一遭实属不应该。唉!”
云卿淡笑未语。
凌嬷嬷在胤礽心里是有很大分量的,受这么屈辱还能隐忍不发,果然也是个难缠的主,难怪能在东宫把持多年。
只怕这事还没完,日后还得严防死守她近身胤礽。
凌嬷嬷不在,两人算是瑞景轩数一数二的主,两厢压下去,不准将此等腌臜的事让年幼的胤礽知晓。
偏偏佟贵妃派人来请,大宫女绿韵站在乾清宫门口,神色严肃:“云卿姑娘,劳烦你跟咱们走一趟。你利用太子殿下邀宠一事,需要当面同贵妃娘娘自证清白。”
云卿早就料到佟贵妃会插手此事,对方不可能错过任何打压她的机会。
她和宜嫔联手,故意瞒住她们已查到乌雅氏的事。
只将那指证乌雅氏的宫女藏在浣衣局卫姑姑那,秘密看护起来,装作她未查到真相的假象。
就等着请君入瓮,看看佟贵妃最后会如何当众处置她自己宫里的人。
只是没料到,此事被出门散心的胤礽恰巧听个正着,“云卿何时利用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