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鲲南飞 作品

第33章 敞开心扉(一更)

第33章 敞开心扉(一更)

金丝楠木的雕花大床上, 康熙帝倚着明黄被褥,半靠在床头,目光随着青釉色倩影来回移动, 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待那人端着凉茶走近时, 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变得不温不火的。

云卿将凉茶放在床头小几上,又像以往准备跪在脚踏上服侍时,被他抢先一步:“坐着吧, 免得朕还要低头。”

云卿微讶,但想着跪着的确不必坐着方便侍候,遂欠身应下:“那奴婢僭越了。”

她只稍稍沾了一点床沿,姿势规矩端庄, 背脊笔挺,青葱如竹。

她轻手轻脚拿起茶杯和汤匙, 精细地舀了一勺,确保不会滴在龙床上后,才徐徐往康熙帝嘴边送。

她羞赧地不敢去瞧他眼, 目光只落在他唇边。面无表情,紧守着本分伺候,生怕有一点狐媚惑主的嫌疑。

可架不住他视线灼灼, 近距离地,不加掩饰地注视着她,让人想忽略都难。

云卿不敢去看, 更不敢问。只强忍着威压,尽快喂完凉茶就让他睡下。

但康熙帝明显不是这么打算的。

上次与她单独相处, 还是半个月前。

自打他烫伤那日,当夜拉着她说了一堆过于亲密的话, 半强半哄地做了一些过于亲密的事后,小姑娘远远瞧见他就躲,一刻都甭想瞧见人影。

他不想逼她太急,给她充足自由空间。

偏又在处理完朝政后,总想拉着她说会子话,瞧瞧她那害羞又故作镇定的样子。

半夜烛火摇曳,康熙帝以视线作笔,一笔笔勾勒着清新如画的眉眼。虽是没有微笑,但心思细腻,动作温柔。

拿帕子帮他擦唇角时,还特意摸了摸帕子的触感,挑了处布料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儿时生病时,母亲坐在床前照顾着他,喂药会先试试烫不烫,用帕子盖额头会先试试水温,会一遍温柔地哄他“闭眼”一边细致地帮他掖好被角。

一如现在,她也细致地帮他整理好枕头,掖好被角,嗓音轻柔:“万岁爷,奴婢为您熄灯拢账。”

云卿挨着男人滚烫的视线,终于将一碗凉茶喂尽,随即便想哄着他尽快歇下。

她起身想放下帏帐,他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别走,再陪朕说会子话。”

云卿动作一顿,压下心底不安,故作平静道:“万岁爷,时候不早了,明早您得晨起……”

“朕知道。”

他打断她,稍稍用力,又将人拉回床边。

怕又气哭她,没做太大动作,只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柔滑手背,“自打朕登基,就再没让人喂过吃食了。”

云卿略有不解地瞧过去,意外发觉男人似是歇下了防备。威严俊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脆弱。

“皇祖母说,朕是天子,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怯。就算是母妃,也不行。”

忆起往昔,康熙帝目光微垂,嗓音有些怅然:“所以登基最初,朕学着坚强,不用乳娘伺候,坚持与母妃少见面。结果没料到母妃身子越来越差,在朕登基第二年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握着云卿的那只手,不自觉攥紧了些。

原本因着手背上的触碰,云卿如坐针毡。

然而他的一番话,却让她心口倏地一颤,又像是被揪了下。

前世便知晓康熙帝八岁登基,那时更多的是敬佩仰慕,八岁也只是一个时间概念。

可如今听他本人亲口讲述,讲述小鹰怎么被迫折断翅膀,被强制推下悬崖,被迫置之死地而后生时,才发觉八岁的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外有前朝大臣的压制,内有孝庄太皇太后的管束,他能做的,只有泯灭天性,忍痛振翅而飞。

所以,他从小防范着所有人,才致使他养成了嫉妒多疑的性子么?

云卿思及此,不自觉擡眼瞧去,恰是四目相对。

那双一向锐利的丹凤眼,此时饱含柔情与眷恋,又隐隐透着些渴望,一度叫人晃了神。

云卿怔怔地瞧着他,陷入遐思。

是因为今晚孝庄太皇太后逼得太紧的缘故么,触动了他儿时的难言往事?

即便是帝王,也是渴望温暖亲情的吧。所以他才将胤礽从小亲自养育,才会在以为胤礽背叛他时,那般动怒。

“万岁爷年少有为,将大清治理得井井有条,”云卿嗓音轻柔:“您母妃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引以为傲。”

将小姑娘对他的心疼与宽慰悉数收进眼里,康熙帝的心房升腾起一股暖意,唇角笑意加深:“云卿,你知道么?你很像母妃,气质像。”

他的手指缓缓穿插进她五指,交叠握住,“对待外人清清冷冷的,但对自己人温柔又有耐心,外冷内热,心肠极软。”

都说十指连心,指缝间穿插进来手指的那一瞬,云卿蓦然感觉似有什么,从紧闭的心房门缝间,也溢了进来。

一种陌生又令人恐慌的感觉。

云卿下意识想抽离自己的手,但康熙帝不允许她退缩。

在男女之事上,有时候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即便他没意识到他在对她敞开心扉,但不自觉与她十指相扣的那一瞬,就注定他不想放她离开了。

今夜,她注定是他的!

于是不等云卿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地转天旋……惊惶未定之际,整个人已陷入柔软的明黄大床上。

浓郁的龙涎香,紧随其后,似铺天盖地的大网一般袭来,紧紧包裹住她。

“万岁爷,您别这样。”

身前是他炽热的胸膛,身下的被褥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那一瞬,云卿就好似掉进热锅里的蚂蚁,焦灼又不安地挣扎着。

她顾不得礼仪规矩,大着胆子伸手去推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根本推不动。

她欲哭无泪,擡眸祈求地凝着他,“奴婢求您了……”

“云卿,今晚留下陪陪朕吧,朕需要你。”

男人用着最柔软的目光,最和缓的语气,却做着最强硬的事。

他大手捉住她两只惶恐不安的小手,牢牢按到枕边两侧,随后男人魁梧身形倾压而下。

炙热又轻柔的吻,似润物无声的春雨般落下。

因为又细又密,叫人根本无处可躲……

……

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尚未歇息,随意歪在明黄的寝塌上,翻看一本兵书。

自打上了年纪后,睡眠就越来越少了。老人家一惯如此,她也没将御医向上奏禀,得因此事特意劳烦康熙帝忧心。

苏麻喇姑与她年龄相仿,亦是睡不着,索性坐起了针线活。

想着马上年底了,给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康熙帝一人缝双厚实的毛袜子,这是科尔沁草原的传统,她一直没忘。

这时,有宫女来报:“启禀太皇太后,奴婢打听到了,今日万岁爷没去宁寿宫。”

苏麻喇姑手上缝针的动作微顿,“可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适,万岁爷改道过去了?”

“甭给他找补了,一准是回乾清宫了。”孝庄太皇太后眼皮都没擡,“敬事房那边如何说?”

“万岁爷今夜没翻牌子,也没什么留档。”宫女小心地陈述事实。

孝庄太皇太后没再问话,只是继续垂头瞧着手上的兵书,不作任何反应。

苏麻喇姑见状,悄声摆手,示意宫女下去。

她静静凝着孝庄太皇太后看似平静的神色,半晌后轻轻一叹,“格格,您这大半柱香都未曾翻过一页书,心里还是在意的吧?和奴婢说道说道吧,别把您自个憋闷到了。”

“你这丫头老了老了,眼睛越发毒了,何事都瞒不过你。”孝庄太皇太后佯怒瞪了她一眼。

自小就互相陪伴的主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孝庄太皇太后放下书,面露忧思:“你说,哀家今日是否把玄烨逼得太紧了?”

“万岁爷一想深谙世道,聪慧睿智,他必然能体谅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苏麻喇姑笑着宽慰道,但也没一味附和:“不过趁着晚宴的功夫,奴婢也去找梁九功闲聊了两句,没说那丫头一句不好。”

孝庄太皇太后不以为然:“那老货一向与玄烨心齐,玄烨看中的人,他能不好么?”

“其实奴婢也瞧着,那卫氏是个通透懂规矩的。”主仆多年,苏麻喇姑也没藏着掖着,“若是真换个狐媚惑主的,只怕这会连皇嗣都该有了。”

“就是个通透的,才更得防着。玄烨坐拥整个大清江山多年,学识渊博,见识广博。若非是个性子通透有才情的姑娘,还入不了他的眼呢。远的不提了,先前董鄂氏不正是凭着这点,引得福林置整个大清江山于不顾么?”

说到这,孝庄太皇太后有些头疼,指了指太阳xue,便闭上了眼。

苏麻喇姑立即会意上前,按揉起来。

“奴婢倒觉得,万岁爷与先帝爷还是不同的。”

苏麻喇姑将缘由娓娓道来:“若说才情,这后宫的娘娘们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说性子,贵妃、僖妃、宜嫔、惠嫔、荣嫔等各位娘娘,皆是各有千秋。但偏偏是这卫氏入了圣心,症结其实可能在万岁爷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您有没有觉着,这卫氏像一个人?”

孝庄太皇太后徐徐睁开眼,“你也瞧出来啦?哀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其实奴婢也是斗胆揣测圣心。毕竟单论五官,卫氏比不得万岁爷生母,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神韵,又总让人难以忽视。”

“偏她又是个会照顾人的。”

谈及康熙帝生母,先帝的佟妃,孝庄太皇太后语气不免沉重,“或许是老了,这几年哀家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每每思及在佟妃身子骨不利落的时候,还坚持让她们母子早早分离,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大滋味。”

“可哀家也没办法哟……”她捂住胸口,强压着激动的情绪:“那时候大清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若是玄烨一味地亲近生母,轻则会被人说成是没断奶的孩子,难担大任;重则会有亲自母族,外戚干政的嫌疑,会寒了那些辅政大臣的心。”

“这些理,即便您不说,万岁爷也都明白。”

苏麻喇姑帮她顺着气,“如今朝堂稳若金汤,恰巧碰上这么个人,万岁爷或许也只是想弥补儿时的遗憾。等遗憾了了,新鲜劲没准也就过去了。”

“且再观察观察吧,但愿她不会是第二个董鄂氏。如有必要,哀家还是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