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森等人兵分三路前去求救请太医, 但全部扑了空。
早在前两日,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低调出宫,前往城外的寺庙祈福还愿。
而今日康熙帝下了早朝, 到尚书房考察三位阿哥近日功课。大阿哥这几日进步如有神助, 应他请求,康熙帝临时决定带三位阿哥一起前往城北的皇家马场,学习马术。
康熙帝出宫不久,宜嫔和荣嫔就被僖妃一同掬在延禧宫, 请平安脉,吃茶歇。
僖妃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约莫也就一个时辰,这点子功夫姐妹们总归是有的吧。”
殊不知,临近鬼门关的产妇, 一个时辰流血不止,足矣一尸两命!
柳常森等人几经跪求, 延禧宫的守门太监恍若未闻,朱红色宫殿大门如一座难以跨越的山,矗立在他们面前, 关得严丝合缝。
然而云卿命不该绝!
就在柳常森等人急得抓心挠肺时,一袭红衣的索绰娅如天神般降临!
索绰娅前几个月回蒙古科尔沁省亲,带了好多家乡特产回来, 今日回宫本意是拿给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康熙帝、云卿等人品尝。
到了慈宁宫才得知,两位老祖宗不在宫里。
顺道前往乾清宫,康熙帝也不在宫里。
正准备去闻水汀, 就与柳常森留下来的眼线撞个正着,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上前求救:“格格, 快救救我们良小主吧,她快死了!”
索绰娅大惊失色, 简单得知前因后果,一刻不再耽搁,直奔延禧宫。
“来人,把这个门给我砸开!”
眼见柳常森等人被挡在门外这么久,索绰娅就气不打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指挥着侍卫和柳常森等人,“任何后果,本格格一力承担,砸!”
“嗻!”
索绰娅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不再顾及僖妃身份尊贵,三下五除二,就将朱红大门砸得稀巴烂。
这回守门太监活过来了,匆匆上前阻拦,转瞬就被索绰娅的蒙古守卫一巴掌拍飞!
而柳常森等人瞅准机会,一窝蜂往正殿里闯,推开迎面而来的宫女,跪到宜嫔和荣嫔面前。
灰头土脸地哭求:“娘娘,快救救我家小主吧,她早产啦!”
“什么?!”
宜嫔和荣嫔二人大惊失色,登即起身,连忙催促太医全部赶往闻水汀。
“快,赶紧的!”
“今日良贵人若是有个好歹,你们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陪葬!”
宜嫔先一步随着太医赶往闻水汀,荣嫔执掌着六宫大权,落后一步,留下一个闻水汀的小太监询问前因后果:“万岁爷呢?乾清宫那边可通知了?”
“万岁爷不在宫里,老祖宗也不在宫里,你们也都被掬在这,延禧宫大门怎么敲都敲不开,这个毒妇当真好算计!”
索绰娅一进屋,不由分说,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僖妃脸上,“我师父今日若有个差池,我定然跟你没完!”
“放肆!僖妃娘娘也是你能动的”
僖妃身边的宫女义愤填膺上前,擡手就要教训索绰娅。
索绰娅却是一把就攥住那宫女的手,擡脚踹飞。
她盛气凌然道:“我倒是要看看,是她钮祜禄氏出身贵气,还是我蒙古科尔沁的上万骑兵硬气!”
话毕,抽出身后的马鞭,“啪啪啪”将屋内的摆设抽得稀巴烂,转身扬长而去。
其余嫔妃惊吓连连“啊——”
僖妃捂着火辣辣的脸,双眸微眯,紧紧盯着索绰娅的背影。
千算万算,竟是把她给漏了。
果然自古帝王最擅驾驭之术,早在让卫氏给索绰娅当师父时,万岁爷打量着的就是有朝一日,蒙古铁骑能给卫氏撑腰吧!
他为了那个女人,当真好算计啊!
荣嫔瞧着原本华贵非凡的寝宫,转而变一片狼藉,再瞧瞧肿起半边脸的僖妃,皱眉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啊!
而后也匆匆赶往闻水汀。
……
闻水汀
太医迟迟未到,云卿体内的血液一点点流逝,活着的希望也一点点渺茫。
甚至在产婆等人眼中,她自己已然放弃求生。
大量记忆翻滚而来,云卿的注意力被一点点淹没。
尤其与康熙帝的点点滴滴,他对她温暖呵护,他对她冰冷强迫,如冰火两重天般裹挟着她本就残缺不全的灵魂,重重刺痛,遍体鳞伤。
因为毫无防备。
她原是无比期待恢复记忆,期待一番花前月下的美好。虽比不得老夫老妻的如胶似漆,但与君初相识的日子定也朦胧暧昧。
殊不知,迎接她的是一道又一道谎言。
云卿渐渐闭上眼,无力地闭上眼,长睫低垂。
“小主,您别睡啊!”
几个产婆在接生的同时,又是给云卿掉参汤,又是按摩掐虎口,不住地唤她:
“是啊,小主,您千万别睡啊!”
“小主……”
“太医!”
“太医来啦!”
随着一声惊喜高呼,笼罩着死亡气息的产房,重新迎来希望!
几个产婆深知,这位贵人主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甭想好活。
如今太医来了,大伙连忙请太医进入寝宫,全力配合医治。
怎奈,云卿已然陷入昏迷,喂汤药,针灸……皆是无济于事。
宜嫔和荣嫔两人也轮番呼唤着云卿,可她似乎完全放弃了求生的念想。
幸好太医院里有能人,先将云卿的生产大出血给止住了。
但胎儿依旧在母体内,随着云卿昏迷得越久,母子两人的生命越垂危。
眼看大半个时辰消逝,众人脸上阴霾越发浓重。
千钧一发之际,在马场上接到荣嫔消息的康熙帝,快马加鞭,扬尘赶回!
他一身玄衣骑装,昂首驾驭一匹白色千里驹,伴着高亢的嘶鸣,从宫门口一路飞驰至闻水汀,将帽子随意扔给旁人,直奔产房。
有人小心翼翼劝阻:“万岁爷,产房污浊不吉利,您不宜……”
“滚开。”
康熙帝擡脚踹中那人心窝子,大步流星,行至沉水香木的雕花大床前,“卿卿……”
眼瞧着早上还明媚可人的心尖宠,这会小脸苍白无血色,满头长发全然被汗水浸湿,人也昏迷多时,康熙帝脸色蓦然一变,呼吸似有瞬间停滞。
“卿卿,卿卿你醒醒。”
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康熙帝,缓缓坐到床头,握着云卿的手,不自觉颤抖着:“朕回来了,凡事朕都给你做主……”
他声音温柔如清风。
起初声音高亢,担心声量太大会惊到她,转而低沉。
又唯恐说话声太小,她会听不见,不断地调整着音量。
然而床上羸弱的小人,始终双眼紧闭,浑身都包裹着沉沉死寂。
康熙帝眉宇皱作“川”字,转身质问跪满一地的太医:“有谁能回答朕,人何时能醒?”
他周身骤然冷得吓人,温柔夫君与凌厉帝王的角色,无缝切换。
这一瞬,整间屋子的空气恨不得都跟着凝成冰霜。
“……回回万岁爷,奴才等已然尽力,接下来就得看良小主自己是否还……还有求生意志了。”
为首的太医,哆哆嗦嗦地拱手说道,额头大汗直冒,擦都擦不完。
“朕养你们有何用!”
康熙帝浓黑的丹凤眼微眯,锐利视线显露出杀意,吓得众人纷纷跪呼“万岁爷息怒。”
考量到云卿危在旦夕,还用得着他们,康熙帝勉强作罢:“都给朕滚出去,再想对策,她今日若有差池,你们脑袋都甭想要了!”
“嗻。”
“嗻。”
“嗻……”
太医们如蒙大赦,顾不得收拾,就胡噜圆地抱着药箱推搡着出门去。
……
“卿卿,卫瀛平安无事,那些消息都是谣传。”
“快些醒过来吧,好不好,你不要朕了吗?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
“索绰娅回来了,宜嫔荣嫔也在,大伙都在陪着你,睁眼瞧瞧……”
康熙帝握着云卿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放在脸颊处,轻轻地蹭着。
上一瞬还扬言要摘掉所有太医脑袋的男人,这会和声细语,似乎疾风骤雨已过去。
但指尖轻抖,泄露着他的慌乱无措。
动作小心再小心,像是手上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宜嫔、荣嫔等人瞧在眼里,苦涩在心间。
这哪里是帝王恩宠,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拳拳爱意。
抛开身份地位,单纯是有情人的眷恋与珍视……
“醒了。”
产婆躬身在旁给云卿按摩着肚子,留意到云卿忽然微颤了下手指。
原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她,赶忙小声提醒:“小主的手指动了。”
屋里的人皆是为之一震!
“卿卿,卿卿……”
康熙帝握着云卿的手,愈加握紧几分,再度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温柔且富有耐心。
随着一声声熟悉呼唤,云卿沉重眼皮,缓缓睁开,男人忧急神色瞬时映入眼帘。
因着骑马戴帽子的缘故,他发髻微微散乱,衣服也少有灰屑,风尘仆仆的模样,与他往日养尊处优、纤尘不染的模样完全不符。
他丝毫不曾在意,一双丹凤眼里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形。
“醒了就好。”
男人绷紧的唇角,转而绽放出一抹喜悦弧度,好似夏花绚丽绽放。
他嗓音恢复一惯的从容威严:“去短些参汤来。原来负责什么这会继续负责什么,都别杵在这了。”
满屋子的人忙听令动起来,却也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贵人。
“饿不饿?炉子上给你煨了鸡汤肉丝面。”
男人复而转过脸,一边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拭掉鬓角的汗珠,一边又温和悦耳地询问道。
眸光也软下来,黑沉沉的一汪冰寒深海,为她翻涌出独有的热浪。
一如失忆后这几个月,体贴细致。
一如他曾承诺的,会对她越来越好。
可就是这个男人,生生骗了她好久。
如今,他还想继续骗下去,骗她为他生下孩子!
“我恢复记忆了。”
云卿心绪复杂地打断男人的絮絮关切之语,颤唇无力道。
“您将嫔妾,骗得好惨呐……”
若他没有这般好,她尚能气势强硬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可偏偏……
惋惜与悲伤交织,矛盾的情绪一股脑叫嚣涌上来,刺激着她的眼眶酸涩。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康熙帝先是怔住,转而便想通什么,震惊挑起眼梢,“所以你便要丢下朕,带着孩子一同赴死?”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愤怒也后怕,总觉得下一瞬她便会离自己而去。
云卿不忍触碰他受伤神色,悄然闭上眼。
她并非一心求死,而是没了求生的盼头。
当生命里最最仰赖的唯一光亮,顷刻间化作一把雪刃,直刺刺插进心口,“活下去”就显得极度讽刺。
“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待生完孩子后,咱们再好好说道,可好?”
“孩子是无辜的,他都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做额娘的当真舍得……”
耳边男人温声依旧,闭着眼,好似又回到昨夜,他为她按摩水肿双腿时的温情缱绻。
云卿饶是闭着眼,也是泪水扑簌簌流下。
她哪里舍得,十月怀胎遭了那么多罪,缝制那么多小衣裳,听了那么多次胎动,选了那么多的名字……
她对这个小家伙充满期待,对一家三口的未来生活充满向往,可谁成想到头来都是一场充斥谎言的骗局!
“你先前说想将孩子养在身侧,”
康熙帝敏锐捕捉到她稍有松动,顺着孩子这茬,不惜一切代价挽留着她:“朕应下了。只要你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允你养在身侧。”
这话一出,饶是产婆都目瞪口呆。
这意思是,即便是阿哥,也让良小主养在身侧?!
早早母子分离的宜嫔和荣嫔,对视一眼,更是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万岁爷,竟是给云卿开出这等特例?
云卿亦是讶然睁眼,眼睫湿盈盈地凝着他,“……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帝王最擅长拿捏人心。
云卿原是想着,孩子日后养在乾清宫,这般,她与他的纠葛会越来越深。
若再养出一个前世胤禩,与胤礽争储,她又该如何抉择?
越想,越看不清未来路在何方……
“自然,朕即刻命人去传旨。”
康熙帝压下心口隐隐不安,微笑道。
看似留住了人,可又感觉早晚要失去她似的。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住她:“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朕什么都答应你。”
云卿眸光酸涩一颤,微微转头,避开他的手,“那就请万岁爷一并答应,此生你我……永不相见。”
她双目落寞阖然,语气透着绝然。
康熙帝神色一滞,黯然垂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水盆:“换一条。”
窦嬷嬷立即将干整的新帕子递到康熙帝手上。
但云卿紧咬着唇,无声抽泣。
依旧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康熙帝瞥了眼所剩无几的沙漏,终是忍痛起身,缓缓闭上双眼,“好,朕答应你。”
嗓音,似有轻颤。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帝王更是无心,可那一刻,离得最近的几人,瞧得分明。
一滴热泪,从康熙帝眼角悄然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满身的盎然生气。
康熙帝出去了,一尊大佛离开产房后,产房里一众人都松口气,赶忙忙碌着伺候着云卿接生。
荣嫔指挥着宫女婆子洗帕子擦血,同时留意产婆按摩肚子的手法是否得当。
今日便是那黑心的产婆苏钱氏,钻了空子报假消息,害得云卿早产,故而眼下产房每一个细节荣嫔都不敢轻易放过。
宜嫔则坐回床头,继续帮云卿擦汗,喂参汤,“再吃一口吧,为着孩子呢。如今万岁爷都同意将阿哥养在身边了,多大的恩典呐,你可不能再轻生了啊。”
云卿点点头,又勉强吃一口,争取多攒些力气,将孩子一鼓作气生出来,“劳烦姐姐担心,我不会了。”
“哎,这才对嘛。”
宜嫔欣慰道。
荣嫔也跟着松口气。
其他宫女婆子亦然,知道今日这脑袋算是保住了,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
康熙帝心口窝着火气走出产房,脸色沉郁。
妃嫔、太医、柳常森等人,一早就跪在产房外候着。
虽是殿外日头晒得很,但这会,凉意止不住地从地板冒上来。
久住闻水汀,这里常备天子换洗的衣物。
在梁九功等人伺候着换上干净的常服后,康熙帝冷脸坐到大殿上首的太师椅上,将相关人等一一提审。
蒙上白色面纱的僖妃,以及手握马鞭、一身火红骑装的索绰娅,也赫然在列。
“你来说。”
康熙帝略过身份最贵重、还挨了一巴掌的僖妃,而是瞧了眼跪在角落的柳常森。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今日原是陪着小主在院子中散步,忽闻产婆苏钱氏拿着家书惊报卫瀛小少爷出事,小主心急早产,奴才便急忙带人去请太医,怎知太医皆是被……被僖妃娘娘叫去……”
终是顾忌僖妃身份尊贵,柳常森说到这,紧张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延禧宫大门迟迟叫不开,多亏索绰娅格格后来下令砸门,奴才等人才能进去请宜嫔、荣嫔娘娘做主宣太医。”
见康熙帝并没有叫停,也为着自家小主打抱不平,柳常森一咬牙,继续捡重点说道:“而且,砸开延禧宫大门时,看门的太监分明就在,也不知为何听见良小主早产,还有胆子敢耽搁。”
康熙帝蹙眉:“那产婆呢?”
梁九功忙道:“回万岁爷的话,产婆苏钱氏已然畏罪自尽。经辨认,那份家书并非卫大人亲笔所写,乃是伪造。”
闻言,康熙帝犀利视线,骤然扫过梁九功。
梁九功脸色陡然一颤,登即跪地,连连保证:“万岁爷息怒,奴才已然派出大量人手,必定连夜彻查出,苏钱氏进宫前后都与谁接触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这般,康熙帝才摆手让他起身去办,转而神色肃穆地看向僖妃。“僖妃,你如何说?”
梁九功如蒙大赦离去。
在场其余人,更是压力倍增,冷汗浸湿全身。
而僖妃掩在白纱
自始至终,他对她的脸没有一句问候。
联系到刚才康熙帝忧心忡忡打马而来,急急奔进产房的模样,只觉越发可笑。
虽是不奢求帝王的真心,但到底也曾同床共枕过,怎的能对她受伤如此视若无睹?
她出身钮祜禄氏大族,家教才情哪哪都不输他人,怎的在圣上眼里,全然比不得卫氏一丁点。
僖妃藏在桃红旗装马蹄袖下的双手,不由暗暗攥紧。
面上,仍是挂着浅淡的微笑:“回万岁爷的话,得知良妹妹身体抱恙,嫔妾也很是挂牵。但嫔妾是打量着良妹妹的预产期在下月,才敢将一众太医请到延禧宫的,左右也不过一个时辰,事先实在不知良妹妹会在此时收到家书。”
她条理清晰,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至于门口守卫,嫔妾刚刚已经审问过,是因为昨夜贪杯醉酒,晌午换值后尚未睡醒,这才迷迷瞪瞪的未给开门。”
康熙帝没有表态,只瞧了一眼李德全。
李德全立马会意,将侯在殿外的延禧宫看门太监叫进来。
果真如僖妃所言,双眼宿醉着,身上还余有浓浓酒气。
“混账东西!”
不等康熙帝发话,李德全就狠狠地抽了那人两耳光,“来人,将这人拖去慎刑司,好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嗻。”
御前太监连忙上前,抻起将瘫在地上的人,不留情面地朝外拖走。
“万岁爷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万岁爷饶命,饶命啊……”
那太监被李德全打醒后,还不待求情,就被吓得小便失禁,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水渍。
立即有人上前,将地板打扫地纤尘不染,恢复如初。
康熙帝转而又觑了眼为首的太医,沉声审问:“今日僖妃脉案如何?”
这话一出,僖妃脸上的浅淡笑意便挂不住了。
要比索绰娅当众给她一巴掌,还要让她颜面扫地。
康熙帝的举动,无疑是在当众昭示,对她的不信任。
哪怕守门太监,已然能作证她所言不假。
原本还气鼓鼓的索绰娅,这会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而被问话的太医,答话就越发为难了。
虽是未查出线索,但谁都能看出来今日这一出,僖妃与良贵人的事脱不了关系。
偏是僖妃后面站着钮祜禄氏一族,良贵人背后有万岁爷撑腰,他一个小小太医夹在中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回万岁爷的话,”太医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僖妃娘娘的确是天葵不调,但其余的娘娘小主们,则是身体无恙。”
言下之意,僖妃有病,但也没必要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调走。
可光凭这幅说辞,还不足矣给贵为妃位、出身钮祜禄氏的僖妃就此定罪。
而后,康熙帝又审问了其余几位妃嫔,她们皆是三缄其口,对僖妃的事更是不敢提只言片语。
审讯,一时僵持不下。
几次共事下来,康熙帝早已摸清僖妃性子谨慎,她断然会将自己撇得干净。
一时不能定罪,云卿如今性命悠关,他这会没心思与僖妃多纠缠:“李德全。”
李德全忙躬身上前:“奴才在。”
“事情未查清前,将所有人单独关起来,后妃、太医皆按答应份例供应一日三餐。”康熙帝摸索着手上玉版纸,沉眼睨着众人,意味深深道:“谁若能提供重要线索,可从宽处置。”
“奴才得令。”
李德全心里不由为康熙帝竖起大拇指,还是万岁爷英明啊。
“不行!僖妃这毒妇不能就这么放过了。”
索绰娅先前一直未说话,是打量着康熙帝定会给云卿一个交代,然而最终也没等到一个明确结果。
素来性急的她,索性抛开礼仪规矩,抓着僖妃就是一顿暴打,连踢带踹。
僖妃的宫女们见状,忙上前帮架,奈何她们也养尊处优久了,体力根本不是索绰娅的对手。
其余人皆等上首那位示下。
却见康熙帝略略垂眸,沉吟片刻,才像是发现索绰娅的行径,“成何体统?还不快将人拉开。”
李德全等人也像才听见,忙命人上前:“快快快,快将人来开。”他笑脸相迎,“僖妃娘娘您没事吧?”
僖妃这会已然发髻松散,衣衫凌乱。
从小到大,她便从没有受过这等委屈。
她冷冷瞪了索绰娅一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但经过家族多年调教,这几分隐忍,她还是有的。
仍是能当众落落大方一笑,“无妨,格格的心情本宫可以理解。”
说罢,又仪态端庄地朝康熙帝缓缓欠身行礼,扶着宫女离去。
一言一行,皆是彰显着钮祜禄氏一族的门面。
众人看在眼里,不禁肃然起敬。
心道,若非良小主先近水楼台入了圣心,只怕这般美貌与气质并存的贵女,早已被宠惯后宫了吧。
众人又悄悄去观察康熙帝的脸色,但这会尊贵的万岁爷已然起身到产房门口徘徊。
如望妇石一般,眼巴巴地探头瞧着里面的情形,全然没了先前那一股骇人凌厉的帝王气势。
李德全默默摇了摇头,按照主子先前吩咐,将嫔妃与太医分别看押起来。
柳常森也默默摇了摇头,清点闻水汀一应人等,各归各位。
索绰娅也默默摇了摇头,当皇帝的妃子当真不好,争抢的狐媚子太多。
……
眼看一切皆是安定,谁知产房又突现惊慌失措。
云卿再一次体力不支,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来回徘徊。
产婆战战兢兢,不敢出来询问,最后还是宜嫔当机立断,跟康熙帝言明情况:“启禀万岁爷,眼下云卿妹妹情况不妙,可能再无力生产了……”
“所以呢?”
康熙帝不顾众人阻拦,再度踏入产房,眼瞅着云卿惨白面容越发憔悴,他的心都要碎了,“怎的生个孩子这般艰难?”
无他,其余几位妃嫔产子时,康熙帝多半是在产房外坐一坐,便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如此寸步不离守着的,还是头一次。
产婆吓得“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生怕康熙帝一个不满,直接拧掉她的脑袋。
“万岁爷,眼下……只能保一个了。”荣嫔不忍道。
“保大的。”
康熙帝脱口而出,眼尾泛红。
他不加犹豫地命令产婆:“给朕全力救治良嫔!若她安然无恙,朕许你们一生富贵。若有闪失,朕诛你们九族!”
言下之意,不论是否诞下龙裔,都要晋云卿的位分了。
言下之意,即便是皇嗣,也比不得云卿在他心头的分量。
言下之意,向来母凭子贵的宫闱,在云卿身上再一次破例!
“是是是……”产婆磕头如捣蒜,转而拿出镊子、刀子等一应工具,就准备动手。
却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声微弱气息:“……保小的。”
云卿有气无力看向康熙帝,“孩子若是出事,我活着便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当真要抛下——”
康熙帝双目都变得赤红,双拳攥得嘎嘣作响,怒声质问已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放下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主动柔声哄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若喜欢,咱就生上一堆,好不好?”
宜嫔见状,也趁势劝道:“是啊,云卿妹妹,你还年轻,孩子肯定还会有的。”
荣嫔亦是附和:“虽是当母亲的都爱重孩子,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产婆也忙道:“许是娘娘与这孩子有缘无分,母子缘分这东西,向来要看天意……”
云卿无言闭上眼。
以沉默回应,这绝无可能。
她怎么可能无视先前的谎言,再度与他一夜夜耳鬓厮磨。
“卫云卿,你今日若胆敢有一丝差池,朕让整个卫家给你陪葬!”
软的不行,康熙帝只能转变战术,强势威逼。
果不其然,云卿气得被迫睁开眼,紧紧瞪着他。
康熙帝寸步不让,厉声吩咐产婆:“保大的,现在就动手。”
云卿气得身体抽搐,气若游丝:“我说保小的……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娘娘,您还有太子殿下啊!”
眼下两人争执不下之际,玉珠忽然想到什么,凑上前暗示云卿道。
其实玉珠也不明白太子胤礽对自家主子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但既然主子曾说“太子殿下是对她顶顶重要之人”,那必定是顶顶舍不得之人。
好在,云卿态度肉眼可见地便柔软,目光下意识看向产房外面,看向东南方毓庆宫的方向。
康熙帝只当她与太子在瑞景轩时旧日轻易身后,并未作多想,顺着玉珠的话茬,继续耐着性子,温声哄劝:“不错,还有胤礽在呢。即便日后你我再无子嗣,胤礽一样会孝敬着你,与从前一般无异。”
似是心有灵犀,坐着马车、从马场紧赶慢赶的胤礽,终在这一刻赶到闻水汀。
众人不让他进产房,他在门外一遍遍朗声呼唤:
“云卿!云卿你还好吗?”
“你答应过会长长久久陪着孤,定是要说话算话。”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孤舍不得你……”
小奶团子一声声浓重的不舍,叫得云卿心都化了。
可她哪里还有脸面,再去面对他,再去长长久久陪着他呢?
如今她就是谢罪一死,来日亦是无颜与前世的夫君在九泉之下相见……
云卿悲伤欲绝,大量的泪水扑簌簌翻滚而上,打湿锦缎绸面的软枕。
也忽然在这一瞬,原本枯竭的灵泉,一股脑涌出来,流通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好像又有力气,生了。”
……
产房外,康熙帝又守上大半宿,终是等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也跟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产婆,连忙扬声报喜。
“太好啦!”
死寂沉沉的闻水汀上下,皆是雀悦起来。
屋子内外,比过年的气氛,还要喜气洋洋。
好多人跪着月亮还愿:“谢谢各方诸神,咱们娘娘好人有好报,回头小的定然多多给您烧香磕头……”
“恭喜万岁爷啦!”
宜嫔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出来,笑意盈盈报喜:“万岁爷金口开了光,良嫔娘娘真如您所言,生了位康健的小阿哥!”
康熙帝只略略瞥了眼,便擡脚跨入产房。
产房这会还未收拾妥当,血腥味极中,血帕子、脏污的被褥还未来得及收走,众人正七手八脚地忙活着。
康熙帝丝毫不在意,只心心念念坐到床头。
冷白的烛光照耀下,被汗水浸透的小人儿,了无生气地躺在天青色的床帏间,双眼紧闭。
“卿卿……”
他凝着她越发憔悴的容颜,心底翻滚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抽痛,汹涌地冲到喉咙,堵得发不出声来。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微皱的眉心,一下又一下地抚着。
让你受苦了。
“良嫔妹妹这会气虚体弱,睡过去了,万岁爷不必担心。”
荣嫔忙安抚道,心里亦是替云卿庆幸,这番罪也不算完全白遭。
要知道她作为最早一批入宫的后妃,这些年来,万岁爷到哪不是端着帝王架子,息怒不形于色。
如此似青葱少年般,心情被人牵着走的,她还是头一次瞧见。
康熙帝微微颔首,提着整晚的心,稍稍放下。
当晚,他彻夜守在床榻前,不眠不休。
任凭所有人劝说,亦是不肯离开半步。
唯恐一转眼,她便会抛下他和孩子彻底消失。
直到云卿悠然转醒,他才默默起身离开。
卿卿不想见到他,会动气的,不利于产后恢复。
男人一向魁岸的背影,这会显得落寞而孤寂。
宜嫔等知内情的,眼睛瞧着,心里五味杂陈。
果然情字头上一把刀,让堂堂九五之尊,亦是生生摧眉折腰。
可惜,她们不是那个幸运的女人。
再那之后,云卿一连两日虚弱,康熙帝便一连两日都没再踏入闻水汀,全力调查产婆苏钱氏的幕后指使者。
直到第三日,云卿精气神恢复良好,案件也有了眉目,康熙帝才不请自来。
男人穿着云卿给他缝制的宝蓝色常服,负手信步迈入闻水汀。
玉珠已然恢复为闻水汀的大宫女,一如既往干着阻拦圣驾的差事:“万岁爷,我们娘娘这会坐着月子,不方便见驾。”
“朕不是来见良嫔的。”
康熙帝站定在小床边,轻轻推着摇篮,逗弄着正睁着一双葡萄眼、乌溜溜盯着他好奇瞧的小奶娃,理直气壮道:“朕是来瞧自己儿子的!”
语气满是骄傲:“瞧瞧,跟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卿气得都没眼瞧他。
也不知道是谁,那会嚷嚷着让产婆弄死这孩子!
云卿不应声,屋子里也没人敢应一声。
这会闻水汀谁都知道,万岁爷怕媳妇,这闻水汀到底是谁在当家。
见状,梁九功忙笑着附和:“可不是,越瞧越像万岁爷,咱们五阿哥来日一准是聪明伶俐,文韬武略,全然不在话下。”
“不过这眼睛,大而圆,乌而亮,”康熙帝主动与云卿套近乎:“长得还是像卿卿,比黑水晶还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