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枷锁自戴,麒麟归朝
寿春,项氏临时府邸。
往日里价值千金的陈设,此刻都显得索然无味。那块刻着“开路先锋”的烫金牌匾,被随意地扔在角落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数十名来自六国旧地的世家之主,如同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坐着。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 息声。
“啪!”
一名魏地老者终于受不了这死一样的寂静,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竖子欺我太甚!他这是要我们用自己的钱,给自己挖坟墓啊!”老者须发皆张,满脸悲愤,“我们……我们联名上奏!去咸阳告他!我就不信,这大秦,没有王法了!”
“王法?”一直枯坐不语的项庄,终于抬起头,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王老,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他顾清寒,就是这南疆的王法。我们花的钱,买的地,当着天下人的面,接下的牌匾……这一切,都是我们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枷锁。”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刺眼的牌匾前,缓缓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我们现在去告他?告他什么?告他逼着我们发财,还是告他逼着我们为国修路?”项庄的目光扫过众人,那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凉,“我们现在,已经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了。我们买了屈家的地,就是他的同谋。我们接了他的牌匾,就要替他开路。我们若是不动,他就有理由说我们阳奉阴违,心怀不满。到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刀架在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场盛宴,他们吃下去的每一口肉,都沾着毒。现在,毒已入骨,无药可解。
……
城外,顾清寒的大帐内。
气氛与城中的愁云惨雾,截然相反。
李山河正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有些大了。
“侯爷!俺……俺李山河这辈子,就没服过谁!今天,俺是真服了!”他一拍大腿,唾沫横飞,“俺见过剪羊毛的,可从没见过一群羊,争着抢着给剪毛的塞钱,生怕给少了。剪完了,还得乐呵呵地领一面‘优秀肥羊’的旗子,回去挂在自家羊圈门口!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噗……”姜瞳被他这粗俗的比喻逗得掩嘴失笑,帐内的众将也都是哄堂大笑。
“匹夫之见。”顾清寒笑着骂了一句,呷了口姜瞳为他新沏的茶,“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钱,也不是看他们出丑。”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
“我想要的,是他们彼此之间,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今天王家多花十万钱,抢了郑家的地。明天项氏出了天价,压了所有人的头。他们回到各自的地盘上,表面上还是同气连枝,心里却都扎了一根刺。一群心怀鬼胎的饿狼,总比一群同仇敌忾的饿狼,要好对付得多。”
文远摇着羽扇,含笑点头:“主公此策,名为卖地,实为攻心。一举而三得。收了钱粮,壮我军威,是其一。分化六国旧族,令其内 斗不休,是其二。最关键的,是其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主公逼着他们买下屈氏的罪产,就是逼着他们承认了主公您处置屈氏的合法性。从此以后,您在南疆,便是大义的化身。谁敢反您,谁就是第二个屈氏。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众将听得心神摇曳,再看向自家侯爷时,眼神中已然带上了神明般的崇拜。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快步入帐,单膝跪地:“启禀大都督,咸阳急使,赵老伯亲笔信至!”
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顾清寒接过那熟悉的信封,展开信纸。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先是夸他“楚茶新酿,滋味醇厚,甚合老夫胃口”,随即话锋一转。
“……然,麒麟终非池中之物,南疆水浅,恐困蛟龙。朕在咸阳,已备下深潭,亦有几条不知死活的老蛟,盼与贤侄一会。着,南征大都督顾清寒,即刻班师回朝,向朕及满朝公卿,详陈南疆之功。另,朕之麒麟玉佩已成,盼侄早归,亲手授之。”
信纸,从顾清寒的手中,轻轻滑落。
姜瞳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抓住了顾清寒的衣袖,指节捏得发白。
文远手中一直摇动的羽扇,也停了下来,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娘的!”李山河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酒坛,酒水淌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那只独眼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回朝?回个鸟的朝!咱们现在有兵有粮有地盘,凭什么听他的?他要见侯爷,让他自己滚过来见!咸阳城里,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就是一群动嘴皮子的酸儒,侯爷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住口!”顾清寒一声低喝,制止了李山河的咆哮。
他缓缓俯身,捡起那封信纸,脸上的表情无惊无惧,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不是在召我回去。”顾清寒的目光,越过大帐,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笑意,“他是在告诉我,南疆这盘棋,我已经下完了。现在,该去咸阳,下那盘更大的了。”
他看向文远和姜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这位便宜爷爷,真是半点都等不及了。他刚考完了我的刀,现在,就想考我的心了。”
文远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主公,咸阳朝堂,波诡云谲,远非南疆可比。丞相李 斯,郎中令蒙毅,皆是人中龙凤,还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中世族……此行,凶险万分。”
“凶险?”顾清寒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睥睨天下的豪情,“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咸阳都摆不平,我还谈什么扫平天下?”
他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那连绵的军营,和那些对他无限信赖的将士。
“传令下去。”
顾清寒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帐。
“牛辅率狼崽军,留守楚地,督造驰道。石猛率玄甲军,随我回朝。”
他转过身,黑色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告诉咸阳城里那些等着看戏的豺狼们。”
“我顾清寒,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