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西风烈,双龙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西风烈,双龙会

咸阳,丞相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

李 斯跪坐在席上,面前铺着一卷上好的竹简,他手持狼毫,正在练字。

他的动作很慢,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压下心中的烦躁与戾气。

自从冠军侯的封赏下来,他已经把自己关在府里十几天了。

他不见客,不上朝,仿佛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

可他越想静,心就越乱。

“啪嗒。”

一滴墨汁,不受控制地从笔尖滴落,在干净的竹简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渍。

李 斯的手僵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幕僚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

“相……相爷……”

李 斯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团墨迹,声音沙哑地问:“说。”

“九原……九原那边传来消息。”幕僚的声音都在抖,“齐人田儋,已与冠军侯……定下盟约。田氏,以东海盐铁之利,尽数归附九原!”

“咔嚓!”

李 斯手中的狼毫笔杆,竟被他硬生生捏断。

断口处,几根尖锐的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掌心。

鲜血混着墨汁,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落在身前的竹简上,将那团污渍,染成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幕僚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李 斯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任由那半截断笔滚落在地。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看着那片被血墨玷污的竹简,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自嘲的笑容。

“好……好一个冠军侯……好一个朕的孙儿……”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梦呓。

他输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输在了一场北疆的战役上,输在了陛下的偏心上。

现在他才明白,他输掉的,是整个天下。

那个年轻人,用一场他看不懂的战争,撬动了匈奴。

又用一个他看不懂的爵位,撬动了六国。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看似随手落子,却招招都打在了他的死穴上。

他李 斯穷尽一生,用法度去编织一张网,想要网住天下。

而对方,却直接掀了桌子,用利益做刀,将他的网,割得支离破碎。

“备车。”李 斯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相爷……要去何处?”

“上郡。”李 斯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

九原,郡守府后院。

皎洁的月光下,顾清寒和姜瞳正并肩散步。

“夫君今日,算是为这天下,画下了一道楚河汉界。”

姜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着洞悉人心的睿智。

“哦?怎么说?”顾清寒笑道。

“田氏来投,看似是六国遗民心向夫君。实则,是陛下在逼着天下人站队。”

姜瞳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顾清寒,“他将您这面‘冠军侯’的大旗,高高地立在北疆。顺您者,可得兵甲之利,如田氏。逆您者,便是与陛下为敌,与天下民心为敌,如李 斯。”

她美目流转,带着一丝担忧:“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田氏能为利而来,明日,也可能为更大的利而去。与狼共舞,终究要小心狼的爪牙。”

顾清寒笑了笑,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瞳儿放心,我既然敢把刀递给他们,就不怕他们反咬一口。”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喂不熟的狼,杀了剥皮吃肉,正好给听话的狼,做一件过冬的衣裳。”

两人正说着,文远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主公,大喜!”

“何喜之有?”

“公输大匠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文远递上一卷图纸,“他说,按照您之前提过的想法,他已经研究出了如何利用水力,来驱动锻锤和鼓风机!若是此法可行,天工坊的产铁量,至少能再翻三倍!”

三倍!

顾清寒和姜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这意味着,他们将拥有源源不断,近乎无限的精钢。

“还有一件事。”文远压低了声音,“屠睢将军派人送来密信。李 斯,已经离开咸阳,正快马加鞭,赶往上郡他儿子李由的军中。”

顾清寒的眉头挑了一下。

看来,这位大秦的丞相,在被他一巴掌扇倒之后,并不打算躺在地上装死。

顾清寒走到院中的石桌旁,那里,同样摆着一副巨大的沙盘。

他的目光,从东方的齐鲁之地,缓缓移开。

东海已入瓮中,暂时无需多虑。

他的手指,越过中原,落在了西边。

那条狭长的,如同一柄利剑,直插西域的咽喉要道——河西走廊。

“文远。”

“属下在。”

“传令李山河。”顾清寒的手指,在沙盘上重重一点,仿佛敲响了新战场的鼓点,“让他从玄甲军和破阵营中,挑选精锐五千,即刻西进。”

“目标,月氏王庭。”

“告诉他,我不只要他的马,我还要他的地,要他那条能通往西域万里之国的黄金商道。”

顾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李 斯想去西边练兵,可以。”

“我就先把他的磨刀石,给抢了。”

上郡,郡守府。

寒风卷着沙砾,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

李 斯策马一夜,风尘仆仆,当他出现在儿子李由面前时,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生气,只剩下一具枯槁的躯壳。

“父亲!”李由一身戎装,快步迎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不忍。

他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那个站在麒麟殿上,以法度为剑,言出则天下风云变色的丞相。

何曾见过这般落魄的模样。

书房内,李由屏退了左右,亲自为父亲倒上一杯热茶。

“父亲,咸阳之事,孩儿已略有耳闻。那顾清寒……”

“住口!”李 斯猛地一挥手,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布满了血丝,“你懂什么!你以为为父只是输了一场朝堂之争吗?”

李由被这声厉喝吓得一愣,不敢再言语。

李 斯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