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众犬争食,麒麟观戏
楚地,寿春。
这座曾经的楚国都城,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城内,车马如龙,锦衣如云。来自韩、赵、魏、齐、燕各地的旧日王侯,带着他们最精锐的护卫和最沉重的钱箱,住满了城中最好的驿馆。他们彼此在街上相遇,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拱手作揖,说着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眼神里却都藏着刀子。
城外,玄甲军和狼崽军的营盘连成一片,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肃杀之气直冲云霄。士卒们沉默地擦拭着兵器,冰冷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城墙上那些指指点点的身影,像是在看一群已经打包好的猎物。
城墙上,李山河抱着胳膊,嘴里叼着根草根,看着城下那些花里胡哨的车队,不屑地“呸”了一口。
“牛哥,你说这帮孙子,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他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牛辅,“老家被人端了,不想着报仇,反倒巴巴地跑过来,抢着买仇人家里的破烂玩意儿。俺要是他们,早就抄家伙干他娘的了。”
牛辅正在用一块砂石打磨他的环首刀,头也没抬地闷哼一声:“顾少的心思,你猜不透。俺也猜不透。顾少让俺们看戏,俺们就看戏。”
他抬起头,独眼中闪过一丝野兽 般的光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过俺觉得,这戏,看完就该吃肉了。”
“发卖”的地点,设在了寿春城的中心广场,正对着那座已经摘掉了牌匾、显得空旷而萧瑟的屈氏府邸。
没有高台,没有华盖。
顾清寒就坐在一张最普通的木椅上,身旁是巧笑嫣然的姜瞳,两人正旁若无人地煮着茶,仿佛不是来主持一场惊天动地的拍卖,而只是来此地郊游。
文远一袭白衣,手持羽扇,站在一张简单的案几后,成了这场盛宴名义上的主持人。
吉时已到,文远轻咳一声,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名来自六国旧地的世家代表,正襟危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文远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我家大都督仁德,不忍见屈氏一族因罪魁祸首而尽数受戮。故将逆贼家产发卖,所得钱款,一则抚恤南疆阵亡将士,二则安置归降部曲,让他们有田可耕,有屋可住。此乃仁义之举,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坐在底下的世家代表们,一个个面皮抽搐,心里骂娘,脸上还得挤出“大都督仁义”的赞同表情。
“废话不多说,”文远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两名玄甲卫士抬上了一块木板,上面铺着一张羊皮地图。
“第一件,屈氏城南良田五百亩,附带三座水车。起价,十万钱。”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就有人举起了号牌。
“十一万!”一个魏地口音的锦衣胖子喊道。
“十二万!”邻座一个韩地来的瘦高个,立刻针锋相对。
“十五万!”
“十六万!”
竞价声此起彼伏,这些平日里自诩风雅的王孙贵胄,此刻为了几百亩地,争得面红耳赤,活像一群菜市场的贩夫。
姜瞳为顾清寒斟上一杯茶,柔声笑道:“夫君你看,那魏家的王氏和韩家的郑氏,本就是世仇。如今为了这块地,怕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顾清寒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狗抢骨头,本就不需要体面。”
几轮下来,屈氏的田产、商铺、宅邸,都被以高出市价三成以上的价格瓜分殆尽。抢到的人,满脸通红,是兴奋也是心疼。没抢到的人,则一脸晦气,暗骂对方不识抬举。整个广场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而紧张。
终于,文远清了清嗓子,示意卫士抬上了最后一件,也是最重磅的“拍品”。
那是一份详细的江防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三个沿江码头的位置。
“最后一件,也是本次发卖的压轴之物。”文远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屈氏所控,长江水道三座私港之经营权,为期二十年!此三港,乃蜀盐楚丝北运之要冲,其利几何,想必在座各位,比我更清楚。起价,五十万钱!”
“轰——”
整个广场炸开了锅。
五十万钱!这几乎是某些小家族一年的全部进项!
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田产商铺,赚的都是辛苦钱。而这码头,是真正的聚宝盆,是能下金蛋的鸡!谁能拿到,谁就能在未来二十年,成为楚地水路真正的霸主!
“六十万!”一个齐地来的老者,声音嘶哑地喊道。
“我出七十万!”赵地的一个壮汉,猛地站起身。
“项氏,出八十万!”一直沉默不语的项庄,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巨鳄,下场了。
“哼,项家主好大的手笔。”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来自旧秦地的一个老牌关中世族,“我出八十五万!”
“九十万!”
“一百万!”
价格像疯了一样向上飙升,钱在他们口中,已经变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他们争夺的,已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家族的颜面和未来的地位。
就在此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顾清寒,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世家,而是对文远随口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前排的人听见。
“文远,你记一下。今日所得钱款,除了抚恤和安置,余下的,就用来修一条从寿春直通南郡的驰道吧。路要修得宽一些,最好能并排跑八辆马车。”
文远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对着全场朗声宣布:“诸位,我家大都督有令!今日拍卖所得,将用于修建南疆驰道!为表彰诸位慷慨解囊,为国分忧,本次拍下三座港口经营权的家族,大都督将亲自授予‘开路先锋’之牌匾,以示嘉奖!”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前一刻还状若疯狂的众人,像是被集体掐住了脖子。
驰道?
修给谁用的?当然是给军队用的!
他们花钱买下屈氏的码头,然后这笔钱,又被顾清寒拿去修一条可以随时把大军开到他们家门口的军用驰道?
这已经不是诛心了,这是把他们的脸皮剥下来,糊到战鼓上,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擂鼓助威!
那个出价一百万的关中老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项庄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怎么?没人要了?”顾清寒端着茶杯,终于缓缓站起身,目光第一次扫过全场。
那目光平淡如水,却让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可是为国修路的好事,诸位都是大秦的栋梁,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还是说,你们心里有鬼,怕我大秦的军队,离你们太近?”
这顶帽子,谁也戴不起。
“我……我出一百一十万!”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百二十万!”
竞价再次开始,只是这一次,气氛不再是贪婪和狂热,而是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们像一群被逼上祭台的牲口,争相用更高的价格,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最终,三座港口的经营权,被项庄以一百五十万钱的天价,收入囊中。
当他颤抖着手,从文远那里接过那份契约时,他感觉自己拿到的不是聚宝盆,而是一道催命符。
顾清寒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一块刻着“开路先锋”的烫金牌匾,交到他的手上,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项家主,高义。”
项庄的身体,在那一刻,僵硬如铁。
……
咸阳,客栈。
陆佩奇的汇报,已经接近尾声,他的声音里,只剩下无尽的敬畏和恐惧。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中把玩着那枚温润的麒麟玉佩。
“陛下……他……他不仅抢了他们的钱,还拿他们的钱,为自己修路。他……他还逼着项庄,亲手接下了那块‘开路先锋’的牌匾……”
嬴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极其舒畅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那片天空,仿佛能看到寿春城楼上,那个正含笑看着群犬争食的年轻身影。
“陆统领,你现在明白了吗?”
嬴政的声音里,满是欣赏和自负。
“他不是在卖地,也不是在修路。”
“他是在用那些蠢货自己的钱,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一副副最合身的枷锁,然后亲手给他们戴上。”
嬴政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天下,很快就要没有能让他练手的磨刀石了。”
“传朕的密令。”
“让蒙毅,准备一下。”
“该让朕的麒麟儿,见一见这朝堂之上,真正的豺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