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烂账如山,屠刀出鞘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冠军侯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轻叩,而是沉闷而规律的“邦邦”声,带着宫里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威严。
李山河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耍一套杀猪刀法,闻声骂骂咧咧地跑去开门,一拉开门栓,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门外,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车队,每一辆牛车上,都堆满了用麻绳胡乱捆扎的竹简,高得像一座座小山。那些竹简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有的还断裂开来,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敢问……可是冠军侯府?”老太监捏着嗓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那股子傲慢劲儿,比昨天在宫里见到的任何一个官员都足。
“是……是侯府。”李山河被这阵仗搞懵了,下意识地答道。
“那便好。”老太监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黄绢制成的清单,随手扔给李山河,像是在打发一个下人,“陛下有旨,此乃内库近十年之账簿,着冠军侯三月之内,清查完毕,理出个章程来。东西送到,咱家便复命去了。卸货吧!”
说罢,他一甩拂尘,转身就走,连口水都懒得喝。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名小太监和禁卫,开始“叮里哐当”地往下卸车。他们动作粗暴,根本不把这些珍贵的账簿当回事,成捆的竹简被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激起漫天灰尘。
“哎!哎!你们轻点!这……这可是圣旨!”李山河急得直跳脚,想上去拦,又不知从何下手。
牛辅闻声赶来,看到这副景象,也是目瞪口呆。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烂账”,被一车一车地运进府里,很快就堆满了整个前院。等到最后一辆牛车离开,冠军侯府那气派的前院,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废品回收站。
李山河捏着那份清单,看着院子里那座由竹简堆成的“山”,只觉得头皮发麻,两眼发黑。他活了三十多年,杀过的人比他识的字都多,可眼前这阵仗,他是真没见过。
“牛……牛哥……”他结结巴巴地对牛辅说,“皇帝老儿……这是想让侯爷死啊。别说三个月,就是给俺三年,俺也认不全这上面有几个字……”
……
府内,主厅。
顾清寒一身常服,正与姜瞳、文远对坐品茶。
当他看到李山河和牛辅哭丧着脸,领着几十个府内下人,像蚂蚁搬家一样,将一捆捆发霉的竹简搬进大厅时,他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很快,宽敞的主厅,也被这些竹简占去了一大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呛得人直咳嗽。
文远放下茶杯,随手拿起一卷,展开一看,眉头便紧紧地锁了起来。上面字迹潦草,条目混乱,一笔“修缮上林苑中鹿苑”的开支,前言不搭后语,数目更是大得离谱。
“主公,”文远将竹简放下,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这是阳谋。这内库的账,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是宗室、外戚、功勋旧臣……是一张盘根错节,烂到了根子里的网。我们若是认真去查,便是与整个咸阳的权贵为敌。若是不查,便是办事不力,辜负圣恩。这,是一道无解的死题。”
姜瞳的美目中也满是忧色,她轻轻柔柔地开口,声音却一针见血:“陛下不是要夫君您去解题。他是给了您一把刀,让您自己选,是拿这把刀去砍断这张网,还是等着被这张网活活缠死。”
李山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急得抓耳挠腮:“侯爷!这可咋办?要不……要不俺带几个兄弟,夜里把这堆破烂玩意儿,全给它烧了!就说……就说是不小心走了水!”
“烧了?”顾清寒终于笑出了声,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在那堆积如山的竹简之间踱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疆土。“烧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他弯下腰,随手捡起一卷布满了蛛网的竹简,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本烂账,而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肥猪。
“我这位皇帝爷爷,真是看得起我。”他掂了掂手中的竹简,语气里满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他不是送来了一堆烂账,他是把整个大秦权贵的脖子,都伸到了我的刀下面。”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困惑的李山河,和一脸凝重的文远、姜瞳,笑容里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森然。
“他以为这是在考我做账的本事?错了。”
“他是在考我,杀人的胆子。”
顾清寒将手中的竹简,随手抛给李山河,那动作,像是在扔一块石头。
“山河,去,把眼睛蒙上,随便从这堆‘功劳簿’里,给本侯抽一卷出来。”
“啊?”李山河一愣,没明白这是什么路数。
“啊什么?让你去就去!”
李山河不敢再问,只好扯了块布条蒙上眼睛,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竹简山里转了两圈,最后脚下一绊,扑倒在地,怀里正好抱住了一捆散开的竹简。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胡乱抓起其中一卷,扯掉眼上的布,恭恭敬敬地递给顾清寒。
顾清寒接过来,展开。
厅内的几人,都凑了过来。
那是一份采办记录。
【采咸阳令月轩胭脂三百盒,以供长信侯府上元节赏玩,计钱十五万。】
【购东海夜明珠一十二颗,以饰长信侯爱妾之舞裙,计金三百。】
【为长信侯幼子筑跑马场,迁民三十户,毁田五十亩,计钱二十万。】
……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奢靡得令人发指。尤其是最后一条,为了给一个纨绔子弟修跑马场,竟毁田迁民,简直无法无天。
“长信侯……”文远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变,“是陛下的族叔,先帝的堂弟。其人无甚功绩,却因宗室之亲,深受倚重。其幼子嬴成,更是咸阳城里有名的恶霸,横行无忌,无人敢管。”
“好,好一个无人敢管。”顾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种刺头。
“文远,拟一份文书。”顾清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主公请讲。”
“就写,冠军侯府奉旨清查内库,查得长信侯府十年间,共计挪用内库钱款三百七十万,金一千二百。着,长信侯三日之内,将亏空补齐,另,其子嬴成毁田占地,目无国法,令其即刻恢复原貌,并以三倍之价,赔偿被迁之民。若三日未结,本侯将亲自登门,代为清缴。”
文远拿着笔的手,猛地一颤。
李山河和牛辅,则是听得热血沸腾,两眼放光。
这哪里是催债,这分明是直接下了战书!
“主公,此举……等于直接与宗室撕破了脸。长信侯在朝中根基深厚,与不少公卿都有牵连,恐怕……”文远还是有些迟疑。
“怕什么?”顾清寒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竹简,“这上面,哪一个名字,不和公卿有牵连?我今天不打这条最大的狗,明天,就会被一群小狗活活咬死。”
他走到大厅门口,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这位皇帝爷爷,不是想看我怎么把这张网撕开吗?”
“那我就当着全咸阳城的面,告诉他。”
“我,不光要撕开这张网,我还要用这张网,勒死所有挡路的人。”
他转过身,黑色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石猛!”
“末将在!”一直沉默侍立在角落的石猛,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带上你的玄甲卫,拿着这份文书,去长信侯府。”
顾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告诉他们,我顾清寒的账,可不是那么好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