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城池之内,他身着素色常服,在临时搭建的书房中铺开泛黄的舆图。指尖轻轻抚过地图上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区域,皆是叛军肆虐之处,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里,墨迹未干,还浸着百姓的血泪。
六月二十,圣驾驻跸徐州。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议事厅的青砖地上。当地方官员说起百姓自发组建“护乡团”的事迹时,朱高炽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久久未能放下。叛军逼近的消息传来,徐州百姓在得知朝廷允许从武器库取械御敌的旨意后,连夜行动起来。
不仅如此,乡间的铁匠铺炉火彻夜不熄,叮叮当当的锻造声中,锄头被改造成长矛,菜刀磨得锋利无比;猎户们取出祖传的猎弓,将箭矢淬上剧毒;就连妇孺也没闲着,她们把石灰装进陶罐,准备在关键时刻撒向敌人。
那些临时拼凑的“护乡团”,以村落为单位,自发推举出领头人。他们没有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却凭借着对家园的热爱与保卫亲人的决心,与叛军展开殊死搏斗。有猎户利用熟悉的地形,在山林间设下陷阱,让叛军的骑兵折戟沉沙;有农夫挥舞着锄头,与手持钢刀的叛军近身肉搏;更有百姓用装满石灰的陶罐,在混战中让敌军睁不开眼,为守军争取宝贵的战机。这些故事,让朱高炽仿佛亲眼目睹了百姓们浴血奋战的场景,内心深受触动。
皇帝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过往的战事。还记得白云湖大战那日,当地百姓主动为官军充当向导,带领大军抄近路包抄叛军;他们冒着枪林弹雨,背着受伤的士卒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只为让伤者得到及时救治。在淮安城,老秀才们挥毫泼墨,写下“保境安民”的标语;佛寺的僧侣们将禅杖削尖,与百姓并肩作战;就连几岁的孩童,也趴在屋檐下,将点燃的鞭炮投向叛军,用他们稚嫩的方式守护家园。
“两淮子弟如今还有太祖时的虎狼之气,应该变为新军。”朱高炽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皇帝深知,当下的边军早已不复太祖、太宗时期的骁勇善战。_比_奇`中?文_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自太宗皇帝北征后,数年间,边军久疏战阵,铠甲生锈,战马羸弱,面对瓦剌、鞑靼的侵扰,常常力不从心。若想重现大明军队的威风,彻底平定边患,组建一支精锐的新军迫在眉睫。
杨士奇凝视着皇帝,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想当年,太祖皇帝麾下的军队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太宗皇帝五次亲征漠北,打得蒙古各部闻风丧胆。可如今,边军的战斗力每况愈下,急需新鲜血液注入。
杨荣更是抚掌赞叹,继而提出了一个宏大的构想:以新军为核心力量,他们年轻勇猛、充满朝气;以京营的三大营为主力,作为军队的中坚,发挥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优势;以边军为辅助,利用他们熟悉边境地形、了解敌军情况的特点,三者相辅相成,组成一支强大的北征大军,与瓦剌、鞑靼各部一决高下,彻底解决边患问题。
有了详细的建军构想,朱高炽立刻与杨士奇、杨荣投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他们日夜研讨,烛光将三人的身影映在窗棂上,仿佛在绘制一幅宏伟的军事蓝图。
选兵标准是组建新军的关键,三人反复推敲,最终确定了严格的要求。
招募告示一经贴出,便在两淮地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三条拒选条件十分明确:市井无赖之徒,狡黠成性,难以管束,拒收;油嘴滑舌之徒,夸夸其谈,不务实际,拒收;年过四十之人,体力渐衰,难以承受高强度的训练与战斗,拒收。
与此同时,朝廷也昭告天下优选对象:农夫,他们每日辛勤劳作,筋骨强健;矿工,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谋生,意志坚韧;猎户,常年与猛兽周旋,箭术精湛、胆魄过人,这些职业的百姓将被优先选择,并且朝廷对他们提出了“手脚硬劲,胆气要足”的明确要求。
更令人心动的是朝廷给出的优厚待遇。告示中写明,新军的饷银为每月二两,每年二十五两白银,而且在战场上表现优异者,还将赐予一定数量的田土。这意味着,一人投军,全家的温饱便能得到保障。在那个百姓生活并不富足的年代,这样的条件无疑极具吸引力。!1+3¨y?u?e*d*u_.`c+o¢m!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招募令发布当日,徐州城门前便排起了长龙。队伍中,有挽着裤脚、脚上还沾着泥土的农夫,他们放下手中的农具,怀揣着保家卫国的热血;有背着弓箭、眼神坚毅的猎户,他们渴望将狩猎的本领用在更广阔的战场上;还有手掌布满老茧、身形壮硕的矿工,他们期待着改变命运的机会。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更有渴望证明自己的炽热光芒。
初选现场,气氛紧张而有序。兵丁们手持长尺,仔细丈量着每一个应征者的身高臂展,检查他们的每一寸肌肤,看是否有暗伤或残疾。体能测试环节更是严苛无比:三十步外摆放着石靶,应征者需奋力掷出石块,只有击中目标者才能过关;五十斤的粮袋扛在肩头,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疾行一里,中途不能停歇。烈日炎炎下,不少人因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但也有人咬牙坚持,即使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也要完成测试。
当七万两千人通过体能筛选的消息传来,朱高炽在奏折上重重批下“甚好”二字。然而,他深知,这只是开始。想要让这些壮丁成为能与蒙古骑兵血战的精锐,胆气的考核至关重要。如果面对奔腾的战马便心生畏惧、四散奔逃,再强健的体魄也无济于事。
于是,杨荣亲自设计了胆气考核。考核场上,草人身上裹着浸血的麻布,营造出惨烈的战斗氛围,应征者需手持利刃,大声呼喝着向草人劈砍,以此检验他们敢不敢在战场上杀敌;另一边,数匹烈马被驱策着狂奔嘶吼,马蹄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应征者要在马群中岿然不动,以此测试他们面对蒙古骑兵冲锋时的镇定与勇气。有人被战马的嘶鸣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也有人握紧手中的兵器,眼神坚定如铁,毫无惧色。
在这场严格的筛选中,每一个环节都像是一场残酷的战斗。但正是这样的筛选,才能从两淮子弟中,挑选出真正的勇士,组建起一支能征善战的新军,为大明王朝的边疆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朱高炽每日于济南行在批阅奏章时,总要展开那幅标注着两淮州县的巨幅舆图。朱笔在密密麻麻的地名间游走,每添上一个红圈,便代表一处完成初选的营地。他时常对着舆图陷入沉思,案头摆放着各地呈来的士卒档案——农夫的手掌布满老茧,矿工的脊背烙着矿灯的灼痕,猎户的靴筒沾着深山的苔藓,这些细节都在无声诉说着应征者们的坚韧。
时光在紧张的筛选中悄然流逝。八月初一的清晨,当最后一批通过胆气试炼的士卒高呼着踏入营地,六万精壮健儿终于集结完毕。中军大帐内,朱高炽将刻着"监军印"的青铜虎符郑重交到杨荣手中,目光扫过帐中诸位肱骨之臣:"新军成败,尽托诸公。"他的声音沉稳却饱含期待,烛火摇曳间,映得墙上悬挂的太宗皇帝北征图愈发醒目。
军议在乾清宫持续了整整三昼夜。烛泪滴落在摊开的舆图上,晕染出漠北草原的轮廓。张辅指着代表大漠的沙盘区域畅所欲言:"永乐八年斡难河之战,我率三千骑兵迂回突袭,方破鞑靼主力。若无精锐铁骑,如何撕开敌军防线?"他身后的屏风上,还留着太宗皇帝亲征时的战报残卷,墨迹斑驳处依稀可见"铁骑冲阵,势如破竹"的朱批。
夏元吉捏着户部账册的手微微发颤,养六千骑兵所需的马料、鞍具,足够赈济一省灾民,但张辅眼中燃烧的战意,让他最终将劝阻之词咽回腹中。
杨荣则捧着珍藏的《北征实录》,言语很是激动和热切:"永乐十二年忽兰忽失温之战,神机营火炮齐发,瓦剌骑兵人马俱碎。只要火器营三倍于敌,定能让漠北骑兵不敢近身。"
成国公朱勇也被众人的发言激起了热情,声音里带着追忆:"当年父亲率队冲锋,却因敌军箭雨被迫折回。"
他指向地图上的丘陵地带:"所以新军需设强弩营与钩马队,专破骑兵冲锋之势。"
众人各抒己见,激烈的争论声甚至惊动了殿外值守的侍卫。
随着军制逐渐成型,各营驻地扬起不同颜色的旌旗。重骑兵营地内,膘肥体壮的河曲马嚼着精料,骑士们反复练习冲击阵型。他们胯下的战马皆经过严格挑选,每日训练后都要由兽医仔细检查蹄甲与肌肉。轻骑兵们则专注于骑射与奔袭,马蹄踏过训练场,扬起的尘土中仿佛已能看见未来驰骋大漠的身影。火器营终日炮声隆隆,士卒们在杨荣从内库调出的永乐年间火器改良版前,专注调试引信。为了确保安全,营地外围特意挖掘了深壕,并设置了多重防护屏障。
弓弩营的箭靶上,密密麻麻的箭孔诉说着训练的强度。柳升亲自编练的鸳鸯阵演练场,盾牌与长枪碰撞出铿锵之声,十一人小组如精密的齿轮,在号旗指挥下变换阵型。为了模拟实战环境,训练场特意设置了各种障碍物与陷阱,让士卒们在复杂地形中磨练配合与应变能力。张辅将自己的将旗立于中军,每日卯时三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呐喊便会响彻云霄。他手持太宗皇帝御赐的马鞭,亲自督导训练。当发现有士卒畏惧火铳炸膛时,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二话不说,扣动扳机示范,硝烟散去后,他指着远处的靶心:"当年太宗皇帝亲临战阵,比这更危险百倍!"
十月初一,霜降已至。两万精锐士卒身着崭新的玄色棉甲,在演武场列成方阵。棉甲表面涂有特殊的桐油,既能防雨又能防箭。朱高炽站在临时搭建的阅武台上,看着张辅从三大营调来的千余军官,正带领新军进行协同演练。那些历经沙场的老兵,将"结硬寨,打呆仗"的诀窍倾囊相授,新老将士的呐喊声交织,如滚滚春雷。为了增强部队凝聚力,张辅还特意安排新老士卒同吃同住,分享战斗故事与经验。
半月后的清晨,随着点兵鼓响,两万精锐正式成军。余下三万人中,一万五千人组成预备队,另一万五千人分赴九边。当这些士卒踏上前往宣府、大同的征程时,张辅特意为他们配备了新军制式的斩马刀。为了保障后勤,朱高炽特意抽调了经验丰富的军医,从御马监调拨了专业的兽医,并征调了大批工匠,确保武器装备的及时维修。
腊月的北风呼啸着掠过京城,"洪熙两淮军"的赤色旌旗猎猎作响。
旗面上,金色的蟠龙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旗杆顶端的铜铃随风发出清脆声响。朱高炽抚摸着旗杆上精美的纹饰,想起数月前在徐州听到的百姓护乡故事。他转身对身旁的杨荣等人笑道:"太祖以淮西子弟定天下,朕今有两淮新军,何愁漠北不平?"
话音未落,军阵中突然响起整齐的呼号,声震云霄,惊起皇城上空的寒鸦,向着北方飞去。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这支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新军,即将成为大明边疆最坚实的屏障。